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憾英雄气短壮志难遂 ——新编历史京剧《赵武灵王》观后

2019-03-10 发表|来源:山西戏剧网|作者:何玉人

福建京剧院创作演出的京剧《赵武灵王》,是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福建文艺发展基金资助项目。该剧自2015年11月首演之后,曾赴上海、武汉、扬州、南通、金华等地演出。厚重的题材视角,大气的舞台呈现,精湛的导表演艺术,给看过演出的广大观众和业内人士带来震撼和关注。这部作品不仅具有传统京剧的品质和神韵,还兼具现代戏曲的哲理况味和审美情趣。编剧郑怀兴是新时期以来我国戏曲界杰出的剧作家,《赵》剧的文本创作,再次显示了他卓越的选材、结构戏剧和文学书写的技巧。导演刘作玉导过多部新编历史剧,深厚的艺术功力和对舞台的掌控能力使她导演的戏有很强的艺术张力,这部作品再次显示了她作为新锐导演的风格和实力。作为舞台灵魂的表演艺术,演员为该剧的成功演出提供了保障。音乐、舞美以及各个方面的精诚合作,为我们在欣赏艺术,审美愉悦的同时感受到多方面的启示。

传统戏曲以叙事写故事见长,以情节的传奇性取胜,在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过程中,戏曲开始了以人物描写和性格塑造为重的新发展阶段,京剧《赵武灵王》无疑是这一理念的践行之作。赵武灵王作为全剧的核心人物,他的生命存在方式和荣辱毁誉是丰富和多方面的,就剧作而言,我们从两个层面对他进行解读:一是作为赵武灵王个体建功立业的层面:赵雍是战国中后期赵国的君主,宾天后因生前战功显赫,谥为赵武灵王。14岁时,父亲亡故,在凶险的恶战中继位,初涉君位就经受住了“五国图赵”的严峻的考验,面对羸弱的国力和饱受中原大国的欺侮,他励精图治,改革军事装备,推行胡服骑射政策,用骑兵武装部队,实行新的作战方法,使得赵国得以强盛,并严重威慑了诸侯各国。赵武灵王的雄才大志和千秋霸业堪称“追晋文齐桓。”作为一代枭雄,他有理想有抱负并战功卓著,是一个值得看重的英雄。从另一层面讲,赵武灵王是一个骨子里充盈着柔情的丈夫和父亲。他深爱自己的妻儿,早年因韩赵联姻他迎娶了韩国女子为夫人,虽然是政治婚姻,但他对韩夫人和儿子疼爱有加,并立其子赵章为太子。韩夫人去逝后迎娶了梦中的美女吴娃,吴娃给在厮杀中拼命的赵雍带来了女人的深切爱恋和无限温情,使一颗在刀光剑影和血肉交加中躁动的心找到了安定恭顺的港湾。同样,吴娃也给赵雍生下一子取名赵何,由于赵雍长年征战多有离别,吴娃对他始终相守无怨无悔,赵雍感到对吴娃愧疚,于是废长立幼,将吴娃的儿子赵何立为太子,这在赵雍的生命里无疑埋下了权利相争导致悲剧结局的种子。由此可以看出,赵雍在敌人面前是强大的,而在处理家事和权位交接面前却显得昏庸。封建帝王家中,家事就是国事,王位的代际传承涉及到国家的安定和命运,绝不能用亲此疏彼的情感用事。尽管赵雍想用和平的方式平稳的过渡权力,想使国家更加强大,但他缺乏政治智慧,缺乏治国理念,缺乏深思熟虑洞察未来的眼光与见解。当赵雍将权利轻而易举的从长子赵章那里交给幼子赵何之后,他很快有了失去权利的失落、无奈、尴尬和愧疚,这再次唤起了他对长子的爱怜之心,于是产生了一个国家由两个儿子分而治之自己做统帅的想法。权力永远是独尊和至高无上的,一旦到手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是不可分享的,这是千古铁证。正由于权力之争导致了兄弟相残,赵章死在刀下,两朝大臣肥义被杀,吴娃救夫不成撞柱而亡,赵雍困死沙丘行宫的历史悲剧。这就是赵武灵王作为一代霸主既轰轰烈烈又恓惶悲鸣的一生。这段像传奇故事一样的历史,给戏曲创作提供了真实有力的创作依据,使该剧成为一出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剧。

这部历史剧所叙述的赵武灵王个体生命的悲歌,在带给人们用京剧艺术的形式回望历史的同时,它的历史性和时代性特征仍然有着重要的价值和意义。从千秋霸主的人生走向中,我们看到作为一代君主,不仅要有拓展疆域的沙场威武,还要有维护政权稳定运筹帷幄的胸怀和眼光。可以肯定的说,赵武灵王在自己的戎马生涯中,是一个强者一个成功者,他的“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的治国理念,改变了赵国“腹背受敌,诸侯欺、胡骑犯、国运维艰”的局面,逐渐“挽颓势、振雄风,教赵国日益强盛”。遗憾的是在兵强国昌之时,赵雍选择了“安歇”。这本无可厚非,可是悲剧恰恰在于“霸业初成便狂癫”给他造成的心理失衡。如叔父赵成的不恭和讽喻;君臣位置的互换,朝臣们对新君的俯首叩拜和对自己的冷落;以及围绕最高权力造成赵家的内乱等,揭示了人性的弱点,即轻率、虚荣、欲望和失去权力翻滚在内心的五味杂陈等等。同时也揭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即君王的命运与权位是紧密的联系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荣辱与共。在权力面前是没有父子、兄弟之亲情的,有的只是赤裸裸的血腥和荼毒,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社会无不如此。另外,透过赵武灵王自身的经历也使我们看到,15岁即位的赵雍与14岁即位的赵何,虽然两人都是少年得志,但是,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是不同的,前者即位时赵国是受人觊觎的羸弱之世,而赵何即位时,赵国处于开疆拓土退走五国之兵的强盛时期。另外,赵雍即位时父亲刚死,而这时的赵何父亲正值壮年。可见,赵雍在胜利面前忘却初衷,当年在励精图治,改革创新的精神鼓舞下所倡导的“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事之变”的政治信念,正是晚年自己所背叛的绝命书。

戏曲是时间的艺术,是空间的艺术,为了艺术的需要,为了情节的演进和结构的起承转合,这部看来真正意义上的历史剧,也有艺术虚构的必要。比如,剧作把吴娃实际上的早逝,放在了赵雍被困沙丘东宫之后;把赵何对父亲残忍的囚困由原本的上任四年之后放在了即位之后,以及宫中人物优孙的设置等等。在处理这些情节的时候,尽可能的按照剧情的需要做了戏剧性处理,淡化或弱化了具体的历史时空而进入艺术的时空,以此达到了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直至高潮的艺术境界。除此,该剧是由一支年轻的演员队伍担纲演出的,赵武灵王的扮演者张萌是一位后起之秀,他成长的很快,近年来成功扮演了多种角色的人物获得成功,这给他奠定了坚实的表演艺术基础,这次在戏中他扮演的赵武灵王英俊帅气,较好地把握了人物的身份,但是如果再多一点霸气和豪气将会更好。扮演吴娃的梅花奖演员孙劲梅用她独有的程派唱腔,成功塑造和唱出了一个对爱充满期待,又因被爱而酿成朝廷大祸的凄美女性。李哲扮演的赵章(武生),王炎扮演的肥义(铜锤),黄嵩扮演的赵成(架子花),张飞飞扮演的田不礼(文丑),黄鹏展扮演的李兑(武花),梁长宾扮演的优孙(小丑),他们个个身怀不凡的表演技艺,胜任各自的角色。群众演员台步整齐,动作张弛有度,表演一丝不苟,这是福建京剧院青年演员的一次重要亮相,显示了福建京剧院青年演员的整体风貌。舞台美术的处理采用篆字幕布做背景,不同的场次仅变换山墙、柱子的位置,舞台呈现前后照应,体现出既传统、简约、空灵,又不乏现代戏剧舞台的大气和豪气气派,“用物质写意”一方面是导演的艺术追求,另一方面又很好的体现了全剧对现代舞台审美的掌控效果。音乐、唱腔和配器基本上采用传统技法,比较中规中矩,虽然比较好的发挥了京剧音乐的特征,但如何运用音乐更好地塑造人物形象,营造戏剧情境还有提升的空间。

《赵武灵王》虽然是一出事件传奇性强,历史影响深远、矛盾纠葛震撼人心的悲剧作品,但是,整部戏的创作演出,并不使人感到由题材带来的压抑、费解和沉重。相反“该剧的舞台呈现,追求的是恢弘大气、厚重深沉、古朴典雅的艺术风格和沉而不压、悲而不惨的演出效果”(导演语),这是中国悲剧的美学原则,也是悲剧的最高境界。批评者在面对有些戏剧作品时常常会说:戏不够舞来凑。而这部作品恰恰相反,它没有歌舞表演的场面,但是,丝毫没有影响或削弱“歌舞演故事的”的戏剧原则。演员们优美的“唱念做打”在剧中随处可见,正是通过演员表演中的身段以及武打的招式将戏剧的“舞”生动的体现了出来,这才是戏曲舞蹈的神髓。另外,剧作对赵雍让位时和被困沙丘面临死亡时的处理似乎有点简单,如果能对凯旋而归和身处绝境中的赵雍由主公到主父再到囚徒的人物内心做进一步的开掘,作为在历史上有重要影响的人物,赵武灵王的形象将会更加立体和耐人寻味。(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