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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传承该“恋旧”还是“嗜新”

2019-07-26 发表|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作者:程逸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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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戏曲创新,学界争论不休,有人“恋旧”,有人“嗜新”,各有各的理由。恋旧的人强调,“对传统要有敬畏之心”。这当然可以理解,但光有敬畏也不行,还要学习、继承,更要随着时代发展而有所创新,我们今天看到的传统其实就是昨天开拓创新的结果。

古代众多戏曲怎么来的?显然不是像孙悟空一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而是无数艺人为了生计、为了观众,不断学习摸索创造出来的。作为推动新剧种形成的主要动力,民间戏班为了生存不会固守所谓的“原汁原味”而不去增加新元素,他们去外地演出时会经常吸收当地唱腔、歌舞,借用当地方言,乃至最终形成新剧种。有时连名称也逐渐改变,京剧是典型例子,戏曲评论家陶雄就指出,京剧的父母并不姓京,而是姓徽、姓汉,京剧的子孙也不一定姓京。

中国戏曲不是孤立的艺术,而是向来注重兼收并蓄,比如通过把不同的表演艺术集中在一个场所演出,从而相互学习,相互促进,相互融合。东汉时期张衡的《西京赋》里就有杂技、歌舞等同场演出的记载;北魏时在洛阳的寺庙里集中演出百戏;唐代长安的庙会上可以看到大量说书、杂技、歌舞等不同表演形式;北宋出现的营业性的“瓦舍”更是常年集中各种技艺演出。戏剧评论家马也认为,这种集中演出,既促使各种艺术互相竞争,也促进它们之间相互吸收、渗透、融合。经过长期的演出实践,不同的艺术综合到一起,成为一个有机的统一体。于是,新的艺术形式诞生了,这就是在12世纪形成的以歌舞手段演故事的中国戏曲。

对于戏曲的创新,有人说,“‘嗜新癖’们的盲目‘创新’,的确能给戏曲的传承带来灭顶之灾!” 这是典型的“受害者思维”。戏曲衰落是因为创新太多?这样的结论令人啼笑皆非。照此逻辑,是不是无创新或创新少的剧种就兴旺了?其实,即使没有所谓盲目创新,戏曲也一样在衰落。导致戏曲衰落的是保守,而非创新。人家创新人家的,你传承你的。连这点竞争的勇气和自信都没有,还谈什么民族瑰宝、文化遗产?创新是盲目的还是“开目”的,观众说了才算,专家说了不算。青春版《牡丹亭》的成功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实际上,戏曲嫁接的成功例子举不胜举,粤剧从20世纪30年代就曾大量成功移植国外作品,如根据莎士比亚的《驯悍记》改编的《刁蛮公主憨驸马》,根据美国电影《郡主与侍者》改编的《白金龙》等。粤剧《璎珞传》以中国戏曲嫁接印度梵剧,以中国传统与印度“时尚”搭配,既反映了对戏曲传统的尊敬与保护,又表现了对艺术兼容并蓄的开放精神。

如果多数观众都“嗜新”,这个“新”就值得考虑了。说“好”或“不好”是评论家的权力,但却无权阻挡观众的判断。戏曲还是得年轻起来,不能老气横秋。你可以喜欢保守的戏曲,但不能阻止观众对“新”的追求。面对舞台上描红、勾眼、吊眉、贴片并翘着兰花指的中老年男子,当年轻观众难以相信这就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贵妃,难以相信这样的贵妃能让唐明皇“从此君王不早朝”时,就值得我们认真反思传统的服装、化妆、唱腔是否需要改良了。当年梅兰芳冒着巨大压力对京剧进行改革,应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嗜新”是艺术发展的一般规律和社会前进的动力,不值得大惊小怪。在戏曲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创新不仅应该得到鼓励,更应该允许失败。在不违背法律、不违背道德,不搞色情、恐怖、封建迷信的前提下就应该允许大胆尝试,“创新”绝不能被视为贬义词。诚如中国剧协副主席罗怀臻所说:“创新从来没有枪枪命中,都是大浪淘沙、沙里淘金,几代人辛勤努力,创作无数作品,最终能有一点收获,那将是一个时代的标志,会对今后产生深远影响……在充分继承传统的前提下,怎么强调创新都不为过。”

戏曲若不能吸引普通民众,戏曲就会慢慢耗尽血液中的养分,最终成为一具僵尸,那样戏曲就真的没“戏”了。我们国家多久没有新剧种、新流派了?曾经的300多个剧种能够常年演出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甚至还出现了众多剧种的“天下第一团”,即只剩一个团“独唱”的现象,令人唏嘘不已。极少数人“戏曲必须保守,不必创新,提倡复制和模仿大师”的观点,等于让中国永远停留在古代农业社会。“学我者生,似我者死!”道理自明,不必赘言。

农业社会和封建制度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光靠怀旧是没有出路的。评论家决不能只想着击鼓传花,置戏曲的前途于不顾,更不应将个人喜好当真理叫卖,只图口头痛快,把自己当成救世主,为赋新词强说愁,那不是在帮戏曲,而是害戏曲。他们“热爱”传统文化的热情固然令人钦佩,但逻辑有问题,观点有偏误,方法不对头,说到底是艺术观、世界观出了问题。评论家需要广阔的艺术视野和开放的心态,多做真正有益于艺术,有益于大众的事,这需要一定的艺术功力和道德修养,需要一种真正为传统、为艺术、为天下百姓服务的大情怀,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传统是我们来的地方,但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要去的地方在未来、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