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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振兴,台下冷清 观众真的需要戏剧吗?

2020-05-25 发表|来源:中国戏剧|作者:王自力

关注当代戏剧之命运,为事实上已经存在的戏剧危机探求解救的良方,有一个前提不容忽视,那就是当代观众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需要戏剧,或者说需要什么样的戏剧,需要到什么程度,是迫切需要还是可要可不要等等。如果不把这个真正关乎戏剧命运的问题弄清楚,我们的一切讨论都有可能是无的放矢的空谈。然而,要准确地回答这个前提性的问题,确实十分困难。不论是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都有可能会同时遭到赞同或反对,在一个拥有13亿人口的泱泱大国里,要找到针尖对麦芒的实证例子,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论是赞同还是反对,争论的结果只能陷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恰恰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尴尬境地。笔者孤陋寡闻,只能从自己接触到的实际出发,谈一点当今戏剧与观众之关系的看法,以就教于大方之家。

剧场照片

在我生活的这座新兴的中等城市里,至今没有一家专业或业余的戏剧表演艺术团体,而且至少在近20年中 没有一家外地的戏剧表演团体来这里演岀过,也就是说我们这个城市里20岁以下的一代青年人,基本上没有看过舞台上演出的戏剧。但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这些根本不知中国戏剧为何物的青年人上大学、读博士,更不妨碍我们这个从来就没有戏剧的中等城市日新月异、与时俱进。由此可见,戏剧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并不是十分重要,有它无它都无关宏旨。那么,是否就可以由此断定当今观众完全不需要戏剧呢?说这话很有可能让我的同行们嗤之以鼻,说不定还会引起公愤:安徒生笔下的那个皇帝明明穿着世界上最美丽的衣服,你怎么说他一丝不挂呢?且慢,我还有与此截然相反的、大家一定十分乐意听的实例。就在我市所辖的某个山区县里,自古以来就流行着一个地方小剧种,全县现有这个剧种的乡剧团100多个,县里每年都要举办该剧种的艺术节,民间众多的非职业戏曲艺人们纷纷登上舞台争奇斗妍,台下则更是人山人海,观者如堵。这里的观众确实十分热爱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戏曲,不过这种热爱也有个前提,那就是不用看戏的父老乡亲掏腰包还能够在每年中的几十天内自娱自乐过过戏瘾。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广泛的观众基础,就不能形成市场而养活一个职业剧团呢?

地方戏曲演出

以上两个管窥蠡测的实例,应该说已经从微观的角度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当代观众是不是需要戏剧和需要什么样的戏剧的问题。为什么魏明伦先生把戏剧的现状概括为“台上振兴,台下冷清”?这种现状至少可以说明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不是剧本不精致,不是角儿不光彩,更不是剧场不舒适,而是观众对戏剧这种艺术形式不需要或不很需要;另一方面,在 "台下冷清”映衬下的所谓“台上振兴”,永远算不上真正的振兴。我们振兴戏剧的目的是什么?无疑是为了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如果忽视了这个根本目的,甚至盲目地把过程当作目的,为了 “振兴”而振兴,这种所谓的振兴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当代观众对于戏剧艺术的疏离,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电视的普及和现代娱乐方式的冲击,应当说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我以为更深层的原因首先在于戏剧艺术先天性缺乏与时俱进的能力。中国戏曲所具有的一整套完美、规范的表现形式,一方面积淀了本民族优秀文化遗产的美学精华,另一方面又形成极难突破的僵化模式而不可避免地与价值观念、审美趣味(比如追求个性化)发生巨大变化的现代观众产生格格不入的效果,诚如一个完全习惯用现代汉语讲话的人,就不大可能对“之乎者也” 感兴趣一样。其次,社会文明的进步,总是以大众的精神文化素质的提升为标志的,这就决定了文化消费必须不断地适应大众的需求而走向通俗化。我们只要简略地回顾一下戏剧发展史,就不难发现中国戏剧不断通俗化的轨迹,且不说元杂剧、明清传奇中的经典剧目,如果不经过通俗化的改编, 就不可能重新搬上舞台,就是当年以 相对通俗见长而战胜“雅部”的“花部”——京剧,在大多数今人的眼里已经变得太“雅”,远远不如一些地方剧种受到欢迎(诸如此类的现象在文学、音乐领域也是屡见不鲜)。而我们在近半个世纪的戏曲改革中,竭尽全力呕心沥血地把“艺人戏剧”改 造成为“文人戏剧”,戏剧文本的质量确实大大提高了,可是与大众的消费要求却越来越远了。这样一来“台上振兴,台下冷清”就成为情理之中的必然结果。

戏曲演员在后台化妆

如何改变戏剧的命运?近年来谈得最多、普遍认定的上策恐怕还是主张把戏剧推向市场。笔者10年前在《中国戏剧》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就认为戏剧的出路在市场。现在看来,戏剧走向市场与其说是一个理论问题,不如说是一个实践问题。既然客观上没有任何阻碍戏剧进入市场的桎梏,甚至还有许多鼓励的政策和措施,为什么戏剧在市场面前还是举步维艰?这就有必要进行认真的反思。市场经济有它不可违拗的客观规律,比如消费决定生产的规律、任何一位想要获得利润的老板,不可能不管市场需求而盲目生产。如果说市场上确实有许多的戏剧消费者,戏剧作品真的供不应求,谁不愿去经营戏剧产业以获取丰厚的利润呢?马克思曾经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会有人敢冒上断头台的风险。现在没有多少人愿意经营戏剧产业,戏剧难以走进市场,正好从反面说明戏剧的消费者不多,至少是不可能使戏剧投资者得到相应的回报。这就回到了本文提出的疑问:现代观众是不是需要戏剧?可能会有人举出市场运作成功的例证,来帮我扫除心中的疑云。我完全相信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96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 难道就没有一出戏能卖出个好价钱来?完全可能。但是戏剧要从总体上健康地走向市场,可不能仅仅依靠偶然 的运气。勿庸讳言,我们现在有些所谓市场运作,其真实性是要大打折扣 的。前几年,我有幸自费去观摩某一届“中国艺术节”,当时的媒体宣传称:这届艺术节是市场运作,各场的演出门票已经销售一空,每天有不少等候退票的观众围在剧场门口云云。确实,售票处真的是买不到一张门票,我就是每天到剧场门口等候退票的观众之一。不过.这种退票可不是因为戏票的紧俏,而是相反,每次在开演之前绝对可以万无一失地买到戏票, 而且票价为80元至150元不等的票子,10元、20元就可以买到手。退票的大多是单位的职工,戏票是由单位买回来发给他们的,他们又不想看戏,就便宜卖掉拉倒。这能算市场运作吗?充其量只能算是市场运作的“初级阶段”吧。如此这般的市场运作方式,在其他一些非戏剧演出活动中也不鲜 见,在这样的市场中竞争,出奇制胜的恐怕就不仅仅是艺术质量了,哪一个经营戏剧产业的老板具有对所有企业单位呼风唤雨的能量?要不然戏剧怎么就走不进市场呢!话说回来,在这样的市场运作中,戏剧即便走进了市场,也不会对戏剧艺术本身有什么实质性的可喜作为。所以,我们在把戏剧推向市场的同时,要充分考虑到它的特殊性和实际的客观环境,应当有类似于体育彩票那样的举措来帮助戏剧培育、开发市场,否则,把戏剧当作一般的商品,就很有可能让它在走向 “市场”的途中走向沉寂。

既然戏剧这样不被当代观众所待见,市场上一时又很难形成足以拉动戏剧生产的消费群体,那么,历史悠久而且曾经无比辉煌过的中国戏剧是不是真的就要寿终正寝了呢?这当然不是由谁说了算的问题,任何人的任何判断都不必大惊小怪。我以为戏剧的前景还是比较乐观的,且不说它的一些美学原则已经渗透到其它非艺术或准艺术形式中,有时我们看一场悬念迭出的竞技体育比赛,或者看短短的一则充满误会或巧合的商业广告,就很容易想起戏剧的动人风釆,“泛戏剧现象”的日益普及,将使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时时都有可能与戏剧同在。当然,我们绝不会以此来聊以自慰。但是,只要我们对戏剧的功能进行深入的再认识,就有可能从中发现戏剧的前景并不一定会是那样的令人沮丧。首先,随着经济全球化的逐步实现, 各国之间的开放和交往日渐频繁,信息时代地球村的真正形成,世界范围内所有人的生活习惯和行为方式都有可能趋向同一,甚至连各民族的语言和人种都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同化。若干年后,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唯一标志,只能是各民族独具特色的民族文化。从这个意义上看,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一声“二黄”或“西皮”, 就是我们认知同胞的生命密码,试想一下,到那时候谁还敢对我们的民族戏剧不屑一顾?

剧场观众照

其次,全面建设小康社会,文化建设将会与经济建设同步前进。先进文化的内涵就包括“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文化”,中国戏剧先天就具备这种品格(有些人耐不住戏剧暂时缺乏观众的寂寞,主张把戏剧定位为“小众文化”,其实那才是真正的自取灭亡)。所以,建设先进文化就必然要高度重视戏剧事业。随着价值取向的改变和重视戏剧的社会风气逐步形成,人们就很有可能会把看一场戏剧演出当作是有文化修养的体面事情,就像英法等国以前的绅士们把穿着晚礼服走进剧场当作走进上流社会一样,在13亿人口的中国,假设50%的人每星期只做一回“绅士”,戏剧还会愁没有市场吗?尽管这只是理论上的一种推测,我们也没有理由去为社会转型期难免出现的一些问题感到悲观,当务之急倒在于怎样想方设法去把戏剧做得让观众真正喜欢。(文于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