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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戏曲也在内卷化?

2020-11-20 发表|来源:青瞳视角|作者:解三酲
 
 
图片依次为:《鉴证》(摄影/李炳岳)、《染》《桂英与王魁》(摄影/崔梦云)

秋天总是北京文娱活动的高峰,今年更是扎堆。11月10日下午,繁星戏剧村正在上演中国评剧院原创小剧场评剧《染》,目测上座率已经接近防疫政策要求的峰值。与此同时,“首艺联2020戏曲电影展映”正好在相距不远的西单首都电影院放映经典评剧电影《杨三姐告状》,票图显示上座率大约三成。这场电影的票价在各APP上只要9元,繁星的小剧场戏曲节各种惠民活动所费亦不甚高,一条长安街之隔,冷热有别。到底过不过长安街,我当时颇为踟躇,没有在大银幕领略过赵丽蓉、谷文月联袂风采的遗憾终究没能打败对小剧场评剧的好奇。

《染》讲述的是一个家族染坊的传承和两代人感情纠缠的故事,命案加婚外情本来就是吸人眼球的元素,再加上“坐产招夫”的噱头,故事情节不可谓不曲折,本来十分契合评剧节奏明快、擅长复杂叙事的特征。本剧舞美设计颇有创意,也十分扣题,从服装造型再到家业传承和人情人性的冲突摆荡,乃至两代女性为家业做出的巨大牺牲,都让人想起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曾几易其稿的《藏》(后更名为《藏书之家》)。但没有生活化、口语化的唱词,只有如新编戏一样在结尾用大段文绉绉的唱段点明主题升华价值,评剧味儿似乎有点儿渐行渐远。

《染》是全新的剧本,同期上演的小剧场川剧《桂英与王魁》就是“故事新编”了。这是一个《焚香记》的现代改编,但并没有给剧中任何一个人做翻案文章,人物刻画的深度也没有超过传统剧本。唱词和场次有所改编、精简,直接从桂英得信失意离去,鸨儿遍寻她不着过渡到在相府的王魁“幻听”有人叫桂英,转场固然精妙,但省略掉的,恰恰是川剧传统的精华《打神告庙》一折。本剧在宣传时突出女性意识觉醒和斗争意识高涨,但只有杀王魁救小姐的“勾魂”,这一点其实通过桂英“打神”的唱腔和身段做了很好的体现。连神像都敢打,又有什么负心人不敢收拾呢?可打神本身又是荒诞且无用的,就如帮腔中所唱“看将来一概是虚”,没有打碎性别压迫的社会结构,悲剧只有一轮一轮地上演。《桂英与王魁》删掉这一重头戏,大概只完成了双重减负,一是对演员繁重唱做的减负,二是对观众观剧时间的减负——与《染》类似,《桂英与王魁》也是卡在一个半小时将将结束。

当然小剧场也有稍长的剧目,比如来自成熟班底的京剧《鉴证》,演出完整两个小时。本剧借鉴清史研究成果,用前两场铺排光绪与慈禧、光绪与袁世凯的旧怨,用第三场展现光绪与珍妃的旧情,最后一场花了半小时让光绪与隆裕推心置腹推理揭秘自己是被慈禧毒杀,情节饱满,人物鲜明,光绪修钟等历史细节的纳入也颇有意趣。虽然把袁世凯塑造成了一个安禄山式装疯卖傻又阴狠的人物,但搁在剧里情境,也未尝不可信。虽然有光绪和不走魂步的珍妃的“魂子”大跳“西皮圆舞曲”的段落,但也算符合对这二位人物“趋新”的印象,并不是不能接受。

比较遗憾的是第二场光绪私访袁宅与袁世凯的对质,虽然其设计可以理解是为了后面剧情铺路,但当时光绪既无微服出宫的可能——被囚瀛台十年,也就是“西狩”时才些微有些人身自由,也无去见袁世凯的动机——袁的立场在戊戌年间暴露无遗,光绪深恨他的背叛。最后一场与隆裕谈心揭秘,同样过于小看,至少不符合本剧前面场次展现的慈禧对后宫的掌控力。虽然光绪旧物砷含量超标是事实,但到底是谁、怎么下的杀手其实并无定论,当然和慈禧的默许或者首肯脱不了干系。如果没有最后半小时光绪的剖析,其实保留之前慈禧、袁世凯、李莲英乃至隆裕每个人都直接间接投毒的设定,似乎更耐琢磨。

剧中演员索明芳一赶二,本来也是妙笔。一来演员能唱荀、程两派,前珍妃后隆裕给了发挥空间;二来珍妃和隆裕都是“青锁红墙葬此身”的人,本质上都一样可怜。传统戏《勘玉钏》早有如此设计,并且把前妻后妻都是一个人扮演用哏点出来,且前后都是荀派,前面大小姐全是二黄后面小姑娘全是西皮,填腔就能区分两人。

虽然此剧的完成度在本届小剧场戏曲艺术节中已属一流,但可待完善的地方还很多。整剧的逻辑完整、自圆其说和发挥剧种艺术本体特色,比历史细节的若合符契更值得推崇,不过本剧提到的大清祖律第一条是孝治天下的说法,这个真没有。

小剧场戏曲节年年都办,什么是小剧场戏曲的贡献?毕竟小剧场的“小”,只是服道从简、演员变少的“缩小”,其核心应该是戏曲,甚至应该是剧种核心魅力的放大。戏剧母题就那么多,如何在讲差不多的故事时变幻出引人入胜的花样,将剧种的特色和绝技更好地融入新的人物塑造之中,不让观众已经进化到看玩意儿的欣赏位阶俯就只能看故事的舞台呈现,或许是小剧场戏曲创作应该努力的方向。《桂英与王魁》虽然是删繁就简,却并没有展现出川剧如“三秋树”一般描绘世情的技巧老辣;《染》也是标新立异,评剧如“二月花”一样的清新平易也被弱化。若不从呈现效果已经较为分明的舞台尝试中汲取经验,避免重复误区,大抵对小剧场的初衷有所背离,是小剧场的内卷。毕竟观众观剧的好奇心也是易耗品,对精彩的舞台艺术的渴求才是原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