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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装台人” ——评电视剧《装台》

2020-12-16 发表|来源:文艺报|作者:玉箫 仲呈祥

由李少飞执导,马晓勇编剧,张嘉益、闫妮领衔主演的现实主义大剧《装台》正在央视一套播出。该剧改编自陈彦的同名小说,围绕古城西安“装台人”这一特殊群体和“城中村”这一特殊空间,以人民为中心讲述了普通民众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用诚实劳动开创美好生活的故事。《装台》在叙事上跌宕起伏、张弛有度,既有感人的生活细节,又有深沉的思想意蕴;既有真诚的社会讽喻,更有温暖的人性关怀。在人物塑造上则是将五行八作、各色人等刻画得入木三分,在世态万象、世情冷暖中尽显“小人物”们的心存良知和满怀希望,在苦难与奋进中彰显人物喷薄而出的强劲生命力。该剧扎根现实、书写人民、以小见大、不落俗套,为我国新时代现实主义电视剧创作提供了新经验。

“装台”就是装搭舞台的活儿,一般由进城农民工组成的队伍来做。一场演出,做饭的给下苦工的装台,下苦工的给上场演出的装台,演员给投资人装台,而投资人说到底还是给观众和老百姓装台,循环往复,最终“人不管做什么,都是在给别人装台,你服务我,我服务你”,由此结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社会大网。可见,剧名《装台》本身就是寓意深刻的意象——现代化建设的大舞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大舞台,是靠用诚实劳动和聪明才智创造美好生活的亿万人民群众来搭建并演出威武雄壮的活剧的。《装台》的叙事主线有两条,一是以装台职业为轴线延展开来,并迁徙至城市乡村各个角落、各类演出的装台故事;二是以刁大顺及其弟兄们的家庭生活为轴线发散开来,并延伸至城中村各家各户乃至整个社会情状,这决定了《装台》有着极丰富的生活细节和极广大的社会视域。在叙事语言上,该剧保留了原作特色,采用了大量口语化、方言俚语化的台词,秦腔作为体现西安文化和人物情绪的核心意象,更是在剧中多处抒发人物苍凉而又倔强、义气而又血性的激越呐喊,如翟团因经费困难一个人在接待室唱“无银钱,把英雄困倒”,顺子在蔡素芬出走后躺在床上听“莫非她讨厌这深山密林,又莫非她嫌我家道清贫”等。在叙事空间上,该剧特别选择了城中村这一特殊的城市空间,它既有农村的习俗、生态、文化和管理方式,又有城市新文化的交流、交融与整合,住在这里的人既是市民,又是村民。这真实而又典型地再现了新时代“城市化”进程中一种独特的社会情状。《装台》没有将西安塑造为现代化的欲望都市,也没有将城中村作为简单的落后之地,而是以客观的审美态度呈现了历史与现代、农村与城市的交汇、融合,真实地刻画、展现了这个充满烟火气息、人间味道的“小世界”。

在叙事内容上,该剧不避粗俗而又不低俗、不尚唯美而又很接地气。其中,有对社会现实的真诚针砭,如剧团编制的铁主任对农民工进行人格侮辱、克扣工钱,困境中的秦腔团为接待领导抓人看戏,造成“台上演戏,台下也演戏”的令人啼笑皆非的窘况;有对日常生活琐碎的描绘,如剧中多处展现“吃”的情景,民以食为天,装台队每次拿了工钱便一起去二代的餐馆里吃油泼扯面,窦老师盼着顺子一块去吃辣子蒜羊血,蔡素芬为辛苦做活的顺子做一碗手擀面,还有肉夹馍、老鸹撒、荞面饸络、馒头夹辣子等,食物体现着浓浓的地域风情和人物的情感记忆;也有对人生种种困难与不如意的真实展现,如顺子前两任妻子的离去,大女儿刁菊花的暴躁不懂事,秦腔团永远发不下的补助、装不上的暖气,二代捐了100万也没能实现的主角梦,还有窦老师、大雀儿、刁大军的猝然长逝……所有这些,都直面人生,开拓未来,促人奋进。该剧的绝妙之处,正在于并未因对苦难的深刻描写而落入苦情戏的俗套之中,而是通过对叙事节奏的巧妙把握,在一张一弛、跌宕起伏间让观众感受沉重现实中那些温情而美好的生活亮色,给人以克难奋进的精神力量。在遭遇“家庭大战”后,顺子骑着三轮载着蔡素芬徜徉在田间街头,生活中的鸡飞狗跳被眼前的舒心与惬意所冲淡;秦腔团进京汇演,车队路遇碰瓷被人讹钱,但进城后又遇上好心的警察,一路护送他们到演出地点;哥哥刁大军风光一时却败光钱财因病去世,但他最后的时光有亲朋照顾陪伴,侄女刁菊花也与二代成婚,诞下了新的生命。生活磨难与琐碎里蕴含着暖暖的人间诗意,低劣压不倒崇高,葬礼伴随着婚礼,死亡迎来了新生,虽是家长里短的小故事、日常打工的小情节,却呈现出一种拨云见日的大开大合的气势。总的来说,《装台》叙事语言生动,叙事空间独特,叙事内容以小见大,叙事节奏张弛有度,其由细微处入手营造出一种新时代人间百态的社会大气象,在世情悲欢中尽显平凡生活的温暖亮色。

《装台》还精细入微地塑造了一系列鲜活生动的“小人物”。这些人物分布在顺子工作与生活的周围,他们既有着鲜明的个性,又透露出某一群体的普遍特征,是个性与共性的统一。在与顺子一起装台的农民工中,大雀儿力气最大、干活最卖力、吃得最节约,他如陀螺般一刻不敢停歇,只为能赚够医疗费给女儿丽丽植皮。墩墩憨厚耿直,装台就是为了能娶媳妇、生孩子,可惜村里的聘金一年年长,墩墩买着彩票,想象着自己能有朝一日解决所有问题。还有一心追着蔡老师来装台队的三皮,以及油饼、麻刀、猴子、转转等,他们既有自身鲜明特色,又共同映射出装台农民工吃苦耐劳、善良敦厚、乐观感恩、勤俭节约的质朴品质与善良人性。《装台》一方面讲述了小人物自身的苦难、生活的不易,强调他们在艰难中前行的生存状态;一方面又将他们放置于复杂的家庭关系和社会关系中,折射出小人物人性的责任担当和平实品格。剧中的装台人虽然渺小、平凡、困苦,但他们从不放弃自身生存的韧性与耐力,以及对其他生命的托举与责任。剧中反复出现装台人为演员推布景的情节,他们站在舞台上那些万众瞩目的人的背面,是光鲜亮丽、滚滚向前的世界中的一颗小小螺丝钉,他们作为永远不被看到的幕后英雄,坚守着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体现着社会的正能量。

在装台工作之外,顺子的家庭生活则展现出更为丰富的人生百态,鱼龙混杂的城中村有最早实现富裕的黑总、收租子的八叔、开小超市的八婶、开诊所的医生,还有因家庭变故来到这里的蔡素芬、缺乏母爱的刁菊花,以及偶尔从外面回来的暴发户刁大军、大学生韩梅等。剧中不仅表现出这些人物尚存自私、懦弱、嫉妒等缺点,也描写了他们精神世界深处人性的真善美,挖掘了每个人最有价值的一面。如八叔年轻时与女房客不清不楚导致离婚,他原本开着麻将馆、一身江湖气,到老却看破人生去秦岭修行,最终与八婶和好如初。该剧还在原作基础上对刁菊花这一人物做了较大改动,设置了二代和谭老板两位追求者来柔化与丰富这一角色,刁菊花在孕育一个新生命的过程中逐渐懂得如何去接受爱、表达爱,逐渐从暴躁歹毒转变为平和善良。《装台》中没有十足的恶人,也没有十足的完人,每个人都要与自己的痛苦烦恼和解,在人生成长的过程中不断修炼,摒弃假恶丑、追求真善美,这也是该剧人物真实丰满、鲜活深刻的奥妙所在。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文艺创作要“用栩栩如生的作品形象告诉人们什么是应该肯定和赞扬的,什么是必须反对和否定的”。《装台》的核心人物刁大顺具有极其丰富的人性特征,他是新时代市民与农民两相结合的一个缩影,是贫困、疾病、懦弱、善良、仁爱、正义、坚韧的综合体,每个人都能在顺子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顺子姓刁,但他从不刁横狡猾,面对无理取闹的大女儿,他只会气急了吼一句“啥东西!”面对心计满满的铁主任,他也只能点头哈腰,为的是给装台弟兄们揽上活、讨到工钱。他富有怜悯之心,收养小黑狗、照顾独居的老师、为遇到困难的亲朋想办法,他不仅从不贪图、剥削他人钱财,还常常解囊相助,使自己陷入困顿。顺子的人生从来与“顺”无关,但他在面对苦难时却又表现出超强的韧性与善良,家庭的贫困、女儿的任性、妻子的出走、大哥的疾病都没能让他一蹶不振。顺子总是一次次迎着困难调整方向、继续前进,久而久之,仿佛再大的磨难、再多的挫折也阻碍不了他顽强地生存,奔向美好的未来。千千万万的“顺子们”正是在诸多困境中坚持不懈地奔向美好生活,他们历经磨难却又坚忍不拔,这不正隐喻着中华民族在苦难中复兴的生生不息的伟大民族精神吗?顺子的反面则是冷漠、恶毒、自私的铁主任,他看不上这帮农民工,动辄调侃、辱骂,却又要靠着装台人做活来完成演出、赚取回扣。同样是给农名工揽活,铁主任为碎银几两堕向了人性之恶,顺子却始终秉持内心的仁义与大爱。在铁主任“趋利生存”的映射下,顺子“坚守道义”的生活方式更能体现其灿烂的光辉。

《装台》以渺小见伟大,从细处诉真情,是一部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现实主义力作。它直面人生的艰难困苦,却又在沉重的底色中拨云见日地让观众看到小人物顽强的生命力,以及他们身上人性真善美的光辉。一粒沙可见世界,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大舞台上,每个人都应是如同顺子一般的“装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