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的价值和评论的清醒
2025-11-03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王彦或许,从无数孩童摇头晃脑念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那一刻起,曹丕就已然“输”了。他输在一句诗的穿透力,似乎胜于他为守护建安文学立下的规制;输在世人对“悲情才子”的天然共情,兄弟相残的戏剧张力轻易盖过了他真正的文学实绩。
虽然文学史早已为曹丕正名,却仍有许多人不了解他的《燕歌行》的分量。这分量,不是太过锋利的情绪冲击,而是作为现存最早最完整的七言诗,改写了诗歌的体式,开拓了文学的脉络。同时,他的《典论·论文》以“文以气为主”的开创性论断,第一次为文学挣脱“经世致用”的附庸枷锁,赋予其独立的审美标准。
四百年后,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中第一次盛赞曹丕“乐府清越”,恰恰是看到了《燕歌行》的开创价值,以“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的细腻笔触为引,首次将“思妇愁绪”与“时令意象”相融相应、缠叠共生,彻底让七言诗从乐府的叙事框架中挣脱出来,走向婉转柔美的抒情新境。后世李白吟出“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以月色勾连戍妇思情,王昌龄感叹“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借春光反衬内心惆怅,杜甫写下“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以“共倚窗棂”的期待衬孤居的悲戚时,其实都是在延续曹丕开创的“景与情契”的七言抒情传统。
如何穿透表层故事和情绪,去读懂作品和作者的真正价值,刘勰在《文心雕龙》中,早已为我们留下了回望过去、审视当下的圭臬。若论批评的典范,刘勰对曹丕、曹植的评判,不可谓不公允。刘勰的公正,是把自己独立于悲情“滤镜”和身份偏见之外,不立非此即彼的对抗性评价,而是客观地看到二者短长迭用的差异——既不因曹植“悲情才子”的底色而偏爱,也不因曹丕“帝王文人”的身份而轻慢,只以文学实绩为标尺。对曹丕,他毫不吝啬地肯定其文学才能,在《文心雕龙·才略》中称其文风“洋洋清绮”,赞其以清丽文风为七言诗“立规”,更在《论说》篇盛赞《典论·论文》“述典言则如龙门之决,论文义则如河汉之注”,准确捕捉到这篇中国首部文学批评专论为文学批评“立说”的开创性价值。对曹植,他同样给予高度赞誉,视其为“建安之杰”,以“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概括其作品特质,肯定其“体被文质”的水准,认可他在诗赋领域的造诣。刘勰从未沿袭后世的一些“尊植抑丕”的俗见,这份“就文论文”的纯粹,正是其评判跨越千年仍具参考意义的关键,也是当代文艺批评最该传承的内核。
反观当下的文艺评论,仍存在一些问题:有一些评论被“流量”裹挟,点击率、话题度成为衡量作品价值的唯一标杆,而忽略了对文本本身的客观解读。还有一些评论被“人设滤镜”牢牢绑架,因评论对象为名人之作,便对作品本身逻辑漏洞、审美缺陷视而不见,甚至用情怀、突破等说辞护短。或有甚者,背离评论初心,将文艺评论变成作品营销的“软文”工具,用溢美之词遮盖问题短板。这些乱象,实在是与评论先贤刘勰“以实绩论短长”的公正逻辑相去甚远。
不得不承认,要汇聚不同领域的深度知识,以高屋建瓴的视角进行整合归纳,并用自洽的逻辑搭建完整认知体系,对大多数人而言绝非易事。生活里,我们所沉浸、所见所闻的,多是日常生活的具体景象、柴米油盐的繁杂日常、人际交往中的牵绊纠葛。想要挣脱自身的直观体验,脱离与他人的情感关联,以冷静的姿态解读作品背后的艺术逻辑与精神内核,对普通人来说确实有困难。因此,我们格外需要有人来打破局限,拨开迷雾,校准视角。
我们需要真正的文艺评论家,就像刘勰那样,抓住文艺评论的本质,以理性声音引导价值。他们不应是流量的仆从,而应是作品的“解读者”,能独立穿透表面的热度,挖掘文本背后的思想深度与艺术创新;他们不该是人设的附庸,而应是创作者的“镜鉴者”,不因作者的成就或名望而盲目吹捧,也不因私人争议而全盘否定;他们更不应是对立的推手,而应是文艺生态的“平衡者”,承认不同风格、不同类型作品的价值差异,既能欣赏“骨气奇高”的力量感,也能认可“洋洋清绮”的细腻美,不轻易作非此即彼的审美和价值碾压。
当评论家不再为“悲情叙事”遮蔽双眼,便能看到曹丕为七言诗开拓的抒情脉络,看到《典论·论文》赋予文学的独立尊严;当评论本身跳出人设绑架、流量陷阱,不再把点击率等同于评价作品的标尺、把溢美之词当作标准答案,才能真正为大众引导审美方向,为创作者提供清醒镜鉴。如此,整个文艺生态才能在理性与包容中,孕育出更多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佳作,让文学的脉络、艺术的光芒,不被一时的热度或偏见所遮蔽。
(作者系重庆市文联《重庆文艺》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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