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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的戏,给特别的城 ——戏剧与城市共在的深圳探索

2021-01-20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怡梦

“这里没有家长里短,生存是最基本的考虑——工作找了两个月,没钱了,留下还是回去?觉得自己很能干,来这儿一打拼发现不行,怎么办?终于找到了工作、留下来了,尝了多少艰辛,受了多少委屈,来的时候秉持的理念经过了多少变通,甚至坍塌了、推翻了,又重建……在深圳,每个经历过这样一番挣扎的人都是‘哲学家’ ,戏剧创作者面对这样一群‘哲学家’ ,你的思考不能落在他们后头。一个业务员拖着一天的疲惫下班了,他需要什么样的文艺作品、什么样的艺术力量?如果戏剧提供不了,他明天一早还得去奔忙,为什么要走进剧场?”

前不久,中国田汉研究会、深圳市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局主办的深圳市青年戏剧月落幕,深圳市剧协副主席、话剧导演邸叙然的一番话,道出了深圳这样一个年轻、多元、高负荷、快节奏城市对戏剧的特殊需求。如何培育属于一个城市的戏剧,如何依据城市所需规划戏剧活动,是此次戏剧月留给戏剧工作者、创作者的课题。

图为深圳大剧院

城市:更需要精神上的“聚”

此次戏剧月为深圳观众奉献了3个板块共13场演出。除了话剧板块的4台大戏,小型剧目板块和新增的小剧场戏曲板块上演了十余个剧种的节目、剧目,均受到观众欢迎。邸叙然却坦言,这个城市的观众对戏曲其实谈不上了解。“深圳是个移民城市,来的都是年轻人,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几岁,他们的目的是打工挣钱,关注的主要是吃饭问题,生活成本会压得很低,很难有时间、有精力去欣赏艺术,尤其是审美品位偏高的戏曲艺术。 ”

然而,在深圳市剧协负责相关工作的经验告诉邸叙然——这样的城市不能没有戏曲。改革开放走过了40多年,已经留下的建设者、正在打拼的奋斗者、初来乍到的探索者,都需要认同感、归属感,“地方文化、地域人格在这里碰撞,什么能够给予他们精神上的支撑?地方戏” 。

深圳的戏曲土壤构成复杂,除了本土的粤剧,京剧、豫剧、越剧、黄梅戏、赣剧等全国各地的剧种都有。各地来深圳打拼的人为了沟通协作,形成许多商会,不仅以省为单位,还以更小的市县为单位。“他们经常聚在一起,除了物理上的‘聚’ ,如果有本乡本土的戏曲实现精神上的‘聚’ ,这是他们更需要的。 ”在邸叙然的理想中,深圳这个中国改革开放的窗口、经济发展的桥头堡,在这种潜在精神需求的催动之下,完全有可能成为戏曲振兴的窗口和桥头堡。

深圳市青年戏剧月举办四年来,中国田汉研究会会长周光对这座城市的印象不停刷新——在这样高速发展的城市,五湖四海的剧种都有生存土壤,不仅有观众,还有民间职业剧团、票友团体,成员也倾向于年轻化,他们自发组织进校园、进社区,传播本剧种文化;这次参演小型剧目板块的一位演员是深圳本地人,却来自一个越剧社团,他的越剧唱得相当地道;一位京剧演员的出色表现引起点评专家的关注,询问得知,他从中国戏曲学院毕业后来深圳打拼,如今已创办了京剧社团;有的独立戏剧工作者与深圳本地演出团体签约,他们来自各行各业不同工作岗位,业余时间参加排练演出,并能获得收入……在这里,从事戏剧的方式多种多样。

深圳市青年戏剧月以繁荣当地精神文化生活为目的,以前更侧重于面向全国遴选演出团体,近年来参选、入选的深圳本土团体逐渐增多,此次戏剧月,本土团体就占总体的40%左右,其积极性不可轻视。周光表示,未来将更侧重于为深圳民间职业剧团和新文艺群体提供展示机会,这将更有利于各剧种演员的成长和观众的培育。

黄梅戏小剧场剧目《薛郎归》

戏剧:以当下感接通观众

此次戏剧月新增的小剧场戏曲板块上演了锡剧、淮剧、黄梅戏等多个剧种剧目,其中,黄梅戏小剧场剧目《薛郎归》令观众印象深刻。

“从小看《红鬃烈马》 ,我就在想,王宝钏嫁给薛平贵,十八年等来的为什么是荣华富贵,荣华富贵她明明在嫁给他之前就有,并且她等来的不是纯粹的荣华富贵,而是现实的重重一击,她的爱情理想在薛平贵带回玳瓒公主的一瞬间全部坍塌了。 ”青年编剧屈曌洁表示,从当时的男性书写角度来看, 《红鬃烈马》以王宝钏封后作结就是“圆满” ,而她的《薛郎归》则从女性书写出发,让传统戏中“沉默的她”成为“发声的我” ,站在女性立场上,对“十八年等待”予以反思。“当代女性对传统戏中王宝钏的结局是不能接受的,许多男性观众看了《薛郎归》以后也觉得王宝钏的等待不值得,甚至熟悉传统戏的上了年纪的观众看了,也不会说故事不可以这样讲,他们觉得‘哦,原来是这样’‘嗯,这样也合适’ ” 。

《薛郎归》在北京、上海、杭州等城市乃至韩国上演,均得到观众认同,屈曌洁感觉到,小剧场戏曲不是空的形式。“它是写给现代人看的,它要接通戏剧和观众,要有当下感。无论什么剧种,只要它是戏,能让观众入戏、进入角色内心,观众就会被感染” 。

此次戏剧月在小戏、折子戏等节目的基础上新增小剧场戏曲剧目,看重的正是这样的特质与深圳的契合。小戏多以现实题材为主,有一定的任务性、宣传性,折子戏多以技艺传承为主,对欣赏者有一定的专业限制,比起与剧种、地域相关的艺术本体特色,深圳观众更在意故事本身,故而周光表示,选择小剧场戏曲剧目的标准是故事晓畅、舞台精美,“必须足以把平时不怎么看戏的观众留在剧场” 。

深圳观众看戏,不像北京、上海观众那么“专” 。“演一出《红鬃烈马》 ,他不一定坐得住,而《薛郎归》这样的戏,以新的视角讲述,不失传统意韵,又富于现代气息。 ”周光介绍, 《薛郎归》引入说书人角色,某些在传统戏中不可缺少的折子,以说书人的叙述一笔带过,集中于人物情感的表达;以金剪刀代表荣华富贵,以绣球代表忠贞不渝,象征主人公的内心选择,舞台借鉴了西方的、当代的表现手法。在叙事节奏上、视觉呈现上符合观众欣赏习惯,在思想上、艺术上贴合城市观众审美需求,另外,在体量上,六七十分钟的长度为观众未来更广泛深入的戏剧欣赏活动做出先导。

黄梅戏《玉天仙》

城市与戏剧:精神、气质的互建、互见

除了对《红鬃烈马》作出现代性书写的黄梅戏《薛郎归》,淮剧《秀才·审妻》、黄梅戏《玉天仙》等小剧场戏曲剧目均以新的叙事方式和舞台呈现对《马前泼水》等传统戏给予现代性观照,其带来的启发并不局限于小剧场戏曲创作演出本身,还关乎戏剧如何既反映城市气质,又参与城市精神塑造等课题。

“在这座城市从事戏剧工作,责任是要把人们从这些纯娱乐消费场所拉回剧场。 ”邸叙然说,戏剧是转瞬即逝的,“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半小时之内,你能不能走进观众心里,能不能让他参与进来,决定了他下一次会不会来。 ”

然而,目前能够提供给深圳观众的戏剧作品普遍存在的问题是太“陈旧”和太“先锋” 。“来到深圳都会感受到这里的宽容,它给予每个人、每种思路自由发挥的空间,陈旧的套路、观念可以大胆地放弃、大胆地变革,哪怕走错,前提是别把观众从剧场轰出去。 ”而一些创作者所谓的“先锋” ,在邸叙然看来,往往体现为不接传统、不接地气、不接观众的个人化表达。

“一定要从传统中来。 ”邸叙然说,“观众看话剧是要看新的,看戏曲是要看传统的,戏曲程式是锤炼的、极致的美,这种美当代生活中没有了,反映当代生活的戏剧中也很难再有,粗线条的城市生活中就更没有。 ”他表示,让观众感受这种缺失并弥补这种缺失,是剧场留住观众的秘诀,这是形式层面,在精神层面,创作者只有走出“自我艺术” ,探讨观众关心的问题,作品才能走进公共文化领域。

据了解,深圳市有关部门近年来对传统文化传承、城市精神培育愈加重视,相关投入也逐年增加,并积极主办、承办各种形式的戏剧活动。相关从业者介绍,在深圳市十个区中,每个区每年都举办区级戏剧节;每个区都有多个剧场满足多种形式的戏剧演出,如此次戏剧月的演出主场地罗湖区零九剧场,多年来致力于培育观众的公共空间意识、戏剧欣赏习惯,是深圳首个入选国家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示范项目的单位。

周光表示,一系列条件具备后,主办方的总体策划不可缺位,如每个区的戏剧节可以整合为大型戏剧活动的不同板块,优秀剧目可以在各区巡演,营造城市居民的共时体验,以扩大其影响力,充分调动本土民间职业剧团和新文艺群体的积极性,这种影响力将更有可持续性。“对于许多戏剧工作者来说,能够演出本身就是一种价值体现,当他们主动参与进来的时候,也许不需要什么奖项、奖金,效果会比政府埋单请‘外援’更好。 ”周光说。

“在深圳这座城市,戏剧从业者的工作方式是先把观众请进来、留下来,然后带领观众慢慢提高,最终共同奔向大家心目中的艺术。 ”邸叙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