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山西戏剧网 > 蒲剧 > 资讯 >

蒲剧须生泰斗阎逢春

2015-01-11 发表|来源:山西晚报|作者:张波

1975年初,阎逢春先生去世,至今已经40年了。这些年来,戏迷们谈到蒲剧,不能不提的人,总少不了他。今天为“三晋梨园往事”写下这些文字,为阎逢春先生,也为蒲剧。

1 《跑城》媲美周信芳

蒲剧改编的历史剧《薛刚反朝·跑城》,是阎逢春先生巅峰时期代表作之一,集唱念做之大成,合手眼身法步于一身,载歌载舞,尤其是“甩相帽翅”“吹胡子瞪眼”“硬座子”,皆为阎逢春先生首创并运用到演出中的,放眼全国各剧种,绝技只此一家。这是行家、票友都公认的。

《薛刚反朝·跑城》这出戏随阎逢春先生北京展演、西北旅演、福建劳军、上海献演……此间赢得了无数赞誉与荣耀:太原演出有“全剧8毛,《跑城》6毛”之美誉;1959年,拍摄电影《窦娥冤》期间,阎逢春在哈尔滨附近演出,票价1.2元,黑市竟然炒到13元;福建劳军,《跑城》短短一折,鼓掌13次……

著名戏剧评论家李健吾先生观看周信芳的《跑城》后,赞之以“绝”,当他看过阎逢春的《跑城》后,后悔“绝”字用得早了,认为“阎逢春不让周”,以至于“文革”结束后,李先生的一个学生主编《辞海》,他让学生在《辞海》里加上“阎逢春”“王秀兰”词条,学生当面没回答,以后给李先生寄去一信,大意是阎、王是地方小戏演员,名气不大,《辞海》不予收录。为此事,李先生至老耿耿于怀。

坊间更有“阎逢春压倒周信芳”之传奇:1959年,中共八届七中全会在上海召开,蒲剧团受山西省委急电召赴上海为代表们演出,献演结束后,应上海广大观众要求,公演数天,演出前就给周信芳先生送了票,周先生一听说是地方小戏,理也没理。连请两次,周不屑一顾。剧团的外交送票,每天都是5排3号、5号,两张。外交注意到,每天那两个最佳座位却空着,空得让人憋气。后来阎逢春先生连演多场,一片叫好,周先生手下人坐不住了,再三劝他去看看。周先生混在人群里,先是在角落,越看越起劲、越看越靠前。戏毕,他派人持名片找到阎逢春先生,一定要请对方吃顿饭。这时,剧团的外交牛起来了,先前请你你不来,这会你想见就见?不行!上前拦住:“阎逢春先生是那么好见的?预约时间!”几天后周先生设宴款待,为先前的轻慢一再赔礼。席间,周先生感慨地说,要说《跑城》,我实在不如你。你吃亏在唱蒲剧,要是唱京剧,早就是全国名角了。

那么,真实的情景又是什么样子呢?据考证有关资料,其实早在上世纪50年代初,阎逢春先生就在北京看过周信芳先生的《跑城》。他一直琢磨,怎么能把周先生精湛的艺术吸收融化在自己的表演中,因而他的提袍、甩须、挫步、帽翅功等,都是对周先生《跑城》中技巧的发展。阎逢春以独特的帽翅功,把徐策上朝路上那种欣喜若狂的心理活动,表现得淋漓尽致。

此外,蒲剧著名导演解光礼先生对阎、周二人的关系特别了解,他讲述了两人在上海见面时的真实场景:1959年4月,中国共产党八届七中全会在上海召开,蒲剧团当时刚从福建慰问部队回来,路过杭州,公演3天,山西省委急电召我们到上海为代表们演出,当时适逢华东五省戏曲汇演,其间搞了个同行大聚餐,邀请蒲剧同行参加,到了饭店后,蒲剧团被安排在一个角落里。平时爱说风凉话,有“二话篓子”之称的阎逢春敞着怀圪蹴在椅子上说:“你看看咱们这条件,就没把我们当回事,真把我们当地方小戏看待了。”正说话间,周先生带人来看望阎先生,离得老远周先生就伸出手来,快步走近,大声打着招呼,阎先生连忙跳下椅子,向前迎接,两人双手相握,周先生说:“阎先生,你的《跑城》就是好,我要向你学习。”阎逢春说:“哪里哪里,不敢当不敢当啊!”

事后,周先生热情相邀,蒲剧界同行到其府上做客,又是一段梨园佳话。

2 西安“让戏”显艺德

同为梆子腔的鼻祖,蒲剧、秦腔一母同源,号称“姊妹花”。在“山陕梆子”时代,秦晋两地艺人常常搭班演出。尤其是清乾隆时期,同州(今陕西合阳一带)艺人魏长生,携艺进京,唱红京城,打得昆弋腔一败涂地,六大昆弋班社纷纷停业散伙,更为自己赢得了“百年名伶”的美誉。

那么,在戏曲发展过程中,各自形成了“蒲剧”“秦腔”后,二者有没有在一起交流、借鉴、互相学习甚至切磋过呢?

答案是肯定的。

1937年,日本悍然发动“卢沟桥事变”,不久,娘子关失守、晋南沦陷,许多蒲剧艺人流落西安,组成了“唐风社”“晋风社”两个蒲剧班社。当时,阎逢春先生年方弱冠,也在其中。

到西安后,阎先生先入“唐风社”,“唐风社”属于南路戏班,后因演出风格之故,改入西路班社“晋风社”。进“晋风社”不久,阎先生因“倒仓”嗓音失润,被班主辞退。这时,在蒲剧发展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李逸僧老先生出现了,他为阎先生聘请京剧名师,教其科学发声,阎先生在刻苦拔声(吼嗓子)练功的同时,暗地里琢磨创制“帽翅功”。一年多以后,不但嗓音恢复,还练出了旁人难以企及的“复音”。重登舞台,开场戏唱的是《新忠义侠》,其中“悔路”“哭坟”两折是秦腔同名戏曲所没有的,由此阎先生一时名声大震。

在秦腔的地盘上手舞足蹈了十几年,蒲剧、秦腔之间免不了有点磕磕碰碰、恩恩怨怨,一般都由李逸僧老先生和薛绍生先生出面说和、调解。薛绍生是临猗人,西安著名票友,阎先生义弟。蒲剧、秦腔两家一般都买两位先生的面子,便也相安无事。

其间,阎先生“让戏”一事,尤为梨园行所称道。

阎先生唱红西安后,常演剧目有《新忠义侠》《杀驿》《拆书》等,被李逸僧老先生誉为一绝。当时秦腔名家何家彦对此颇为不屑,认为李逸僧老先生的评价未免过高。

一天,李老先生找到何家彦,诚恳地对他说:“家彦,你是秦腔老前辈,对蒲剧的年轻人,也应该尽一臂扶持之力。该指点的甭客气,逢春是我的学生……”

何家彦本不想去,但听李逸僧把阎逢春称作他的学生,便不好意思拒绝。

阎先生饰演的吴丞恩一出场,有气无力地先念出两句对子:“灯棚失落王门子,流落罗州为驿丞”。何家彦一时心凉了半截。

阎先生演到吴丞恩苦苦思索、六神无主、左右徘徊时,施展帽翅功;待其决心已定,决意待死时,利落地挽住“梢子”,然后面壁提笔,留言待死,这时他口咬“梢尾”,两手食指从眉梢沿鼻翼抹下,成两道黑线,显示出一个人死前的失态模样。几个利落而富有神采的动作,令何家彦如痴如醉。

次日晚,何家彦提前来到剧场,认真观看了阎先生的《拆书》:伍员观罢书信,先是性如烈火的唱段,继而跺足、移座、捋须、抖衣,一连串明快、洗练的动作,配以强烈、紧凑的节奏,把伍员暴烈刚毅的性格刻画得淋漓尽致。

戏毕,何家彦来到后场对阎先生说:“逢春,看了你的《杀驿》和《拆书》,我向你表示,以后我的这两个戏,永远不再演了;但也请你让让戏,我的《玉虎坠》《贫民卖画》和《打镇台》,请你无论如何不要涉足,给我让让路吧。”

阎先生是个讲义气的人,当即表示:“何老师,请放心!秦腔、蒲剧是两个友好的剧种,我绝不会拆老师的台,铺自己的路!”

阎先生在艺术交流中,以互相砥砺为主,互勉互进,既注意取长补短,提高艺术,又以艺德为重,绝不拆别人的台,因而与许多同行成了好友。

3 反串旦角也一流

阎先生被誉为“艺术天才”,其艺术才能是全方位的:唱腔慷慨激昂、苍凉悲壮,上扬如鹤啸、下降如飞瀑,沙哑的嗓音仿佛是专为蒲剧定制的,节奏感至今无人能及;软页戏、靠甲戏,无不自度新曲而又合乎法度;创新并发展了“翅子”“梢子”“胡子”“带子”“鞭子”“穗子”“靴子”等功法;《杀府》《贩马》《跑城》本来是过场戏,经阎先生之手,硬生生地改造成了蒲剧经典剧目。

鲜为人知的是,阎先生还反串过旦角,并且艺术水平颇高,令其盟弟筱兰香大为叹服。

筱兰香,蒲剧著名表演艺术家,名家孙广盛嫡传弟子,运城市仅有的两位享受副市级待遇的演员之一。其艺名驰誉西北、轰动内蒙古,抗日名将傅作义之母特别欣赏筱兰香的表演,将其认为义子。筱兰香演出《假金牌》时,戴的凤冠就是傅作义母亲出嫁时的嫁妆。

旦角表演能让筱兰香佩服,那该是什么样的水平?

抗战期间,有一年适逢“淡季”,市场萧条,看客寥寥,剧社收入微薄,演员温饱难继,为扭转这一局面,阎先生思索再三,决定用“串演”的方法,吸引观众。《蝴蝶杯·洞房》中筱兰香饰演田玉川、阎先生饰演卢凤英,《送女》中筱兰香饰演余宽、阎先生饰演周兰英,《回龙阁·算粮》中王云山饰演王允、阎先生饰演王宝钏,《梅龙镇·戏凤》中牛小顺饰演乾隆皇帝、阎先生饰演凤姐。

《洞房》一折中,阎先生把卢凤英演得是既有奴气,又有娇气;《送女》一折中,阎先生寓庄于谐,针对盟弟筱兰香饰演的余宽那身浓郁的女性味儿,随口自编台词:“奴家乃女流之辈,有何不当,也该宽宥,看你那样子,还有半点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儿么?”惹得观众哄堂大笑;《算粮》一折中阎先生把王宝钏得意而又泼辣的劲儿表演得活灵活现:面对张龙、魏虎,不屑一顾,面对老父则是撒娇中带点讽刺和痛爱;《戏凤》一折中的凤姐则是又娇又脆,阎先生把青楼女子凤姐半嗔、半喜、半真、半假的那种娇滴滴的眼神演活了,惹得台下观众叫好不绝。

有一次,为了救场,阎先生还饰演过《水漫金山》中的船夫,这本来是三花脸的戏,阎先生的撑船表演吸引住了观众,几乎抢了主角白素贞和许仙的戏。

阎先生能取得如此成就,是和其善于学习分不开的:蒲剧,向其父阎金环学,向冯安娃、冯三狗、筱兰香、王存才、盖天红、任金祥学;秦腔学习任哲中《新忠义侠》中周仁面对恩嫂胡秀英,说服妻子见义勇为,代嫁严年的面部表情;京剧学习周信芳的《跑城》。生活中,他仔细观察家燕喂雏、羊羔跪乳,连野狗打架也看,然后运用到演出当中;甚至为了演好凤姐,从来不涉足风月场所的他,还跟随别人进过青楼,为的就是观察青楼女子讨好顾客那种神态。

当今有些剧目的“移植”,难免有照搬之嫌,移植豫剧的,满是豫剧味;移植婺剧的,能看出是学习婺剧的;移植京剧的,甚至连开打鼓点都是京剧的。在艺术上,阎逢春先生虽是“拿来主义”,却活学活用、化之无痕。

4 不著一言满堂彩

上世纪50年代末,晋南蒲剧团在太原长风剧场演出《花开满山红》,当时阎先生为了提携后辈,甘当绿叶衬红花,饰演一位没有台词的群众。

他上场前,对吹笛子的师傅说:“你看我拐弯的时候,把笛子的音拔高一下。”笛子师傅不解其意,也不多问,因为这种情况太多了,他在场上经常是出其不意,同一出戏,这次演出和上次演出也不完全一样。轮到他上场了,笛子师傅严阵以待,先生推着独轮车出来,亮相后做了几个动作,上坡、下崖,活灵活现,身段丰富。到拐弯了,笛子“吱儿、吱儿”拔高两声,台下立时掌声如雷!阎先生把推车的动作演活了,连“车轴没油了”都能表现出来。下台后,王秀兰打趣地说:“你看我们卖力演了一晚上,汗也流了几身,还不及人家推个车子转一圈。”

在蒲剧界,阎逢春先生被誉为“须生泰斗”“一代宗师”当之无愧,赞其随心所欲、无所逾矩;信手拈来、妙手天成;广收兼蓄、化之无痕;目送飞鸿、手挥五弦;鹤翔九天、雁落平沙皆不为过。愿阎先生的艺术长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