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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为心声,评以品重 ——读戏曲专著《徜徉在红腔乐海中》有感

2020-08-07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景俊美

文明是一个层累的过程,积淀越深厚,越具有价值。而身处其间的人们,往往会为其浸染而不自知。只有等到心智成熟,方能明白那无言的意义。戏曲艺术之于广大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便具有这样的价值。

爱上戏曲,源于我的奶奶。小时候,她常带我到三村五里的地方去看戏,买好吃的,买帽子、鞋袜、裙子等女孩子最爱的生活用品。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这些都是新鲜的,也是美的。长大后一路求学,听戏的机会并不多。直至来到北京,到中国艺术研究院上学,我才有机会再次近距离地接触戏曲。这个时候才发现,全国的地方戏竟然那么多。在感慨于其深刻的思想和澎湃的激情同时,我才真正领略到有别于家乡戏的其他剧种的艺术魅力。也许是因为自己学中文出身,写点儿文字还是能够被人欣赏、得到共鸣的,于是有机会从事戏曲工作。

一个偶然的机会,安志强赠送我一本关于红线女的著作《徜徉在红腔乐海中》 。早就耳闻安志强是学音乐出身,拿到书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样的著作对于提升我的戏曲音乐鉴赏能力会大有裨益。当真正打开书进行阅读时,才知道不同的专业、不同的知识背景,对于一部作品的分析真的有很大不同。尽管读完这本书后,我的乐理知识未必能提高几分,但是安志强对音乐的评价和感知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并且滋润了我对戏曲唱腔、音色以及发音方法的了解与认知。而在当下的戏曲评论界,通过音乐去分析人物情感和艺术表演,是戏曲鉴赏较为薄弱又绕不开的一个重要面向。

《徜徉在红腔乐海中》的核心要义在于演员对表演艺术的吃透。我以前的评论文章,多是从文本、主题选择、舞台呈现、戏曲的背景知识展开,而对于戏曲的本体,比如曲牌、唱段、音色与唱腔等,不敢也不能触及,因为知之甚少。安志强对红线女的分析,从专访到“红腔”理论再到《苦凤莺怜》 《刁蛮公主憨驸马》 《昭君出塞》 《搜书院》 《关汉卿》 《焚香记·打神》《思凡》 《李香君》等具体剧目的欣赏,无一不围绕红线女这位艺术家的表演艺术的形成与特性而谈。通过个人经历、理论提升和剧目欣赏,不同维度、不同层面地展现了红线女完整而立体的艺术人生。于是,我们深刻理解了红线女所说的:“我认为演员不管演什么戏,什么角色,都需要按照角色的情绪产生他的表演行为,切忌背完曲就了事,这样的‘表演艺术’是没有生命力的,不投入人物之中去的表演手法,就不能打动观众的心,剧场的效果难得达到高潮。演员扮演角色,也很容易流于‘千人一面’ ! ”

戏曲舞台上,演员的表演是最大的焦点。而这焦点能否有足够的吸引力,却是剧本、音乐、表演、服装、道具、舞美、灯光和化妆的合力。戏曲艺术以人的身体为媒介世代传递。一位好的戏曲演员,不仅要拥有嗓子与身段的天赋,更要有扎实的“四功五法” ,要有举重若轻的控制力,抑扬顿挫、快慢疾徐,都能“随心所欲不逾矩” 。用安志强的话来说,在唱腔上能够“高低不挡” 。这里的“高低不挡” ,包括高音无阻挡上得去、低音托得住下得来,还包括高、中、低三种音位的自然贯通,包括吞吐之间的艺术张力与感染力,而这样的演唱是最见功力的。当然,一切的功力与技巧,最终服务于人物的塑造,服务于剧中人物的情感表达。所以,我们欣赏红线女饰演的翠莲、朱帘秀、王昭君、李香君等,我们爱她演的每一个人物,是因为舞台上的红线女已不再是我们所熟悉的艺术表演者,她用剧中人“讲话”的语调和“讲话”时的精神状态,将唱腔和表演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为观众营造了一个有别于现实的艺术世界。这个艺术世界看似虚幻,实则真实;看似特殊,实则充满了生活中的各种智慧与普适性的哲学意义上的“一般” 。于是我们觉得,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就应该唱“滚花” “慢板”“七字清” ,就应该唱“滚水南音”“三角凳”和“木鱼” 。

戏曲艺术的音乐有“以文化乐”的特点。无论是曲牌体还是板腔体,音乐的旋律、音色的薄厚、音程的高低,都与地方语言有密切联系。唱词、道白、民歌小调等戏曲音乐的主要素材,皆因语言的不同而不同。一个字在北方方言中一般有4个音,而粤语的语音则是9个。因此,在广东话朗朗上口的语音基础上,粤语特别适合歌唱, “滚花”便是最能突出粤语语音特色的曲调。因此,地方语言的丰富性与复杂性,正是中国诞生出多个地方剧种的重要基础。而基于音乐上的差异得以区分的地方剧种,它的内涵是极为丰富的。即使是那些能够超越时代的天才艺术家,也永远不能脱离自己的文化土壤。所有成绩的获得,往往不是天赋的必然结果,而是因为他做了向社会生活深处和人的内心生活深处不断开掘的有心人。

优秀的表演艺术家是后人成长的范本,对于文艺评论者一样适用。布鲁姆说, “前驱者像洪水一样向我们压来,我们的想象力可能被淹没,但是,新诗人如果完全回避前驱者的淹没,那么他就永远无法获得自己的想象力的生命” 。红线女从艺生涯的最大特点,在于“一切唱做的表演皆从人物出发” 。那么,安志强戏曲评论的最精髓之处,则在于他一直围绕戏曲的本体进行艺术的分析、审美的召唤,进而将这种分析与召唤内化为读者真实的精神追求,鼓舞读者向着人生境界的高级层面即审美的层面不断靠近,进而成为美的发现者与传递者。当然,戏曲艺术的内蕴与魅力并不只是停留在一个“美”字上,我们在分析唱腔和表演的艺术特色时,也需要在开阔的历史背景下去思考人物、思索故事,二者融会贯通于人物的唱念做打舞、手眼身法步,则戏曲必然能为世界人民所共感,并成为唤起人类共同记忆的载体与媒介。从这一角度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连接处,不只有面对灾难时的反省,在文化艺术的深层,我们还可以找到人类原始知识的千年智慧结晶,能够在知识谱系、价值观念和审美维度上找到最深刻也最真诚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