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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经典改编的核心和亮点——评秦腔新戏《马前泼水》

2017-05-10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肖美鹿
《马前泼水》剧照

秦腔《马前泼水》近日参演甘肃兰州第16期“金城之春”秦腔艺术周,受到观众热烈欢迎。该剧是甘肃梅馨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改编上演的新戏,这次推陈出新的改编,很好地做到了从京剧到秦腔的艺术转化,解决了改编作品姓“秦”的核心问题。

对戏曲而言,韵辙是剧种重要的身份特征,它不单单是押韵的问题,还有更深层次的文化。编剧周琪在京剧本改秦腔本的过程中着眼点比较准确,挖掘得比较深,既做到了创新,又抓住了更深层的文化因子,把亮点都提了出来,使得改编本没有失去原来《马前泼水》的精彩节点,同时体现了秦腔本身的魅力,喜欢秦腔的老观众都能够听出来。

与京剧相比,崔氏的性格和人物没有改变。这个人物从青年到中年年龄跨度较大,从一个对生活、对夫君、对人生充满着憧憬的女人一步步走向破灭,产生所谓的非分之想,而这非分之想只是想吃饱穿暖,这事本身没有错,但她选错了人——一味要求只会读书、不会砍柴的丈夫去砍柴。其实崔氏提出让朱买臣到大户人家去当西席,或者到街头摆摊,这都非常符合崔氏的人物性格以及他们夫妻当时的关系。说明他们夫妻前二十年关系是好的。编剧前面表现了他们夫妻的正常关系,同时也向观众展现了他们生活的困窘,让观众对崔氏不由自主地产生同情。随着崔氏跟张屠户而去,这一人物的悲剧从这一刻就开始了。我们不能指责她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这是符合人性的。

编剧没有人为拔高朱买臣,也没有人为刻意丑化、贬低崔氏,基本遵循了原来这出戏人物性格发展和情感发展的基本脉络,走向非常清楚。人物的性格塑造非常饱满,没有一开始就是一个泼妇上来,崔氏在提出写休书之前经历了长期的思想斗争。剧中人物是有斗争、思想转化的,这是这部戏好看的基本点。

编剧对细节的描写十分准确,这些细节完整烘托表现了人物发展性格。朱买臣是一个老实到木讷的书呆子。在大雪地里摔倒,浑身都湿透了,首先拾起来的是书,把自己的书极其珍爱地擦了又擦。编剧通过这样的细节描写,使得人物不再脸谱化、符号化:没有把朱买臣写成形象高大全、忠厚老实的文人,没有把崔氏写成单纯好逸恶劳、贪慕虚荣的女人。

整个戏剧故事中蕴含的哲理令人深思。物质生活在人生当中是有极其重要的作用和不可替代的地位的,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和她谈远大理想,要求她这样那样,实际上是不可能的。这出戏的悲剧就在于朱买臣对妻子一片痴情,妻子竟然逼着他非要写下一纸休书,甚至不惜开口骂、张口咬,最后噼噼啪啪打了四个耳光。老实木讷、忠厚善良的朱买臣哪怕对妻子从来都是柔情似水,一腔深情,这个时候心底下也冒出火星了。这些全都是剧本的亮点。古代女子如果被丈夫休了,那几乎就是活不下去了,这个女人好像失去生存的价值了。而崔氏恰恰是反过来逼着丈夫休掉自己,朱买臣问了几遍:你没有犯七出之条我休你为哪般?悲惨的现实就是为了那一口吃与穿。人生之悲至如此,所以崔氏让人觉得可笑、可叹、可怜、可悲,同时还有几分可惜。

该剧还有一个精彩的地方是,崔氏拿到休书后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门以后,朱买臣的“三哭” 。第一“哭” ,观众觉得合情合理,朱买臣心想二十年的妻子怎么就一下子离我而去了。第二“哭” ,朱买臣已经说服自己,崔氏如此狠心恶毒,哭她作甚,刚说完转身又是一声长呼“娘子” ,泪如雨下,这时候观众的心就已经开始软了;然后朱买臣再次讲“哭她作甚!不哭了,不哭了! ”当眼泪擦去,转身又是一声“娘子啊! ”直到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口呼“娘子”放声大哭,可以说是嚎啕痛哭,此时此刻一个完完全全、真真实实的朱买臣,淋漓尽致地展现在观众面前。这时候掌声四起,这掌声既是为演员的精彩表演,也是为编剧的精彩创作,相当于秦腔经典名剧《斩秦英》的“三拉腔” ,那声“姨娘”叫了三次,最后终于叫了出来的艺术效果。这样的艺术魅力,演一百次观众鼓一百次掌,演一千次观众鼓一千次掌。这是戏剧的魅力,现在这一魅力在秦腔的《马前泼水》中又一次看到了。

说到这部戏的演员不得不说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佟红梅,她获梅花奖时是以陇剧的折子戏表演争梅成功,后来出演第一部陇剧数字电影《古月承华》也是人所尽知。此次她在秦腔《马前泼水》里的表演又令我大吃一惊。以前佟红梅的表演是对戏曲程式娴熟掌握后在舞台上的呈现,还有她令人印象深刻的金嗓子。现在佟红梅的表演让人感到一种“大气” 。

佟红梅把崔氏处于绝对贫困,甚至在梦中被张屠户拿刀逼得无路可走的境地把握得非常准确到位。一般演员在这里容易强调人物的悲苦,甚至是用现在的悲苦引起观众对人物的嘲笑,因为你自己把自己弄到了今天的地步。但是佟红梅没有。她饰演的崔氏是真实可信、饱满的古代妇女形象,经受了那么多的波折、苦难和惊吓。佟红梅的表演没有失去这一人物应有的风范。这个风范不是剧中崔氏的风范,而是演员她饰演任何人物而具有的风范,这是她的进步和提高。即使到马前泼水,朱买臣决绝地不收留她,致使崔氏后悔莫及,投水自尽,整个过程观众依然对这一悲剧人物保留几分惋惜,这种表演是非常难得的。对崔氏的处理如果只是简单的因果报应式的处理,那么这部戏就失去了当前的意义。佟红梅演出了一个“活”的崔氏,一个被命运所摆弄、又完全无奈的古代妇女形象。崔氏的悲剧依然是有深刻的时代背景和文化背景的。崔氏不是一个千夫所指的人物,我们活活看到了一个“铅”一样沉重的人物在那个时代,一个妇女如同一朵鲜花怎样被摧残到最后、怎样被蹂躏到最后,烂在泥里,沉入水里,无声无息,一个美好的生命就这样终结了。

青年优秀演员宋少锋饰演的朱买臣和许扣饰演的前部崔氏,都有可圈可点之处。让观众相信他们就是舞台上的那个人,他们就是朱买臣和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