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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情画意溢满台——“当代戏曲名家张爱珍收徒传艺工程汇报演出”观后杂议

2020-01-17 发表|来源:太行日报|作者:周广学
《杀庙》剧照。邱亚萍饰秦香莲,陈树涛饰韩琪。 张安弟 摄

在优秀的上党梆子传统戏曲中,几乎每部戏都具备特别精彩的一折或两折。戏迷们看那些大部头的戏,如果看了几十遍乃至上百遍,看得唱腔、念白、一招一式全背下来了,可能他就不那么准时到场,或者会提前离场,他看戏就是冲着最诱人的那一折或两折而去的。比如《秦香莲》中的《杀庙》,《吴汉杀妻》中的《杀妻》,《雁门关》中的《刺宗》和《探母》。这些折子戏可称得上是经典中的经典,真正令观众永不厌倦。但是,它们对演员的要求也很高。演员若没有相当的功夫,会丢了人、败了戏;而高水平的角儿,则反倒常常要单独拿出这些“折子”来演,以展示功力,提高声誉。这就是说,好的折子戏也是把双刃剑。

前些日子,晋城影剧院的一台“当代戏曲名家张爱珍收徒传艺工程汇报演出”,吸引了满堂观众。一则,张爱珍是整个上党地区家喻户晓的人物,“爱珍腔”作为上党梆子的一个流派,达到了醉人的境界;二则,近年张爱珍收徒传艺的佳话已在戏迷中广为流传,俗语道:“名师出高徒。”戏迷们谁不想奔这个场?自然,因为座位有限,最终还是有很多想看的人没进了剧场。

这台戏展示的是“爱珍腔”传承的实绩,最主要的舞台呈现,便是具有高难度的《杀庙》和《杀妻》。张爱珍的学生邱亚萍在《杀庙》中饰演秦香莲,在《杀妻》中饰演王玉莲。张爱珍的其他学生杜建萍、宋晋梅、张敏丽、张明月、牛瑞怡、杨述婷、张敏,则表演了另外的戏曲片段和唱段,共同烘托邱亚萍的表演。张爱珍亲自登台助阵,演唱了上党二黄《打金枝》和上党梆子《姐妹易嫁》选段。整台演出以《杀庙》开场,以张爱珍的演唱压轴,以《杀妻》为大轴。这里顺便说一下,压轴即倒数第二个节目,大轴为最后一个节目;大轴分量最重,所以又叫压台,而压轴则别具意义。

大幕拉开,秦香莲牵着一双儿女的手碎步奔上场来。含着满腔悲愤,她唱道:“恨强人居高官把良心丧尽……”

原来秦香莲的丈夫陈世美中了状元,招了驸马,不认秦香莲母子;还将戴着公婆重孝、千里迢迢寻夫而来的秦香莲,连同一双儿女,赶出宫门,赶出城外。

正当秦香莲母子无限忧戚之时,更大的灾难降临了。陈世美悍然派家将韩琪追来杀害他们,以便斩草除根。如此出人意表的剧情,使戏味喷涌而出。但传统戏曲最大的妙处是:剧情只是基础,更诱人的在于鲜活的表演,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老百姓为戏所迷了。

听到韩琪的呐喊,秦香莲母子躲进一座庙内,韩琪破门而入。戏就在这个虚拟化的狭小空间内趋向全剧的一个高潮。高潮其实就是一种艺术化的巅峰状态。正如秦香莲面对韩琪的钢刀时所问:“我与你一无仇来二无恨,你杀我母子们为哪般?”亦如韩琪所思:“我无仇无恨怎杀她?”但狠毒的陈世美,却“钢刀之上要验血红”。这些尖锐的矛盾冲突,将戏推向不狂舞便不足以宣泄情绪的境地。秦香莲的跪搓步、水袖车轮花和惊恐中的下腰,韩琪进退两难、无比纠结的连搓步等,都以美的形态,外化了人物的内心。

尽管观众早已熟悉这折戏以韩琪自刎而告终,但心还是随着演员的一举一动、一腔一调起伏不已。因为饰演秦香莲的邱亚萍和饰演韩琪的陈树涛,表演入木三分,足够抓人。邱亚萍动作干净、漂亮,唱腔婉转、大气,助演陈树涛动作刚劲、洒脱,唱腔激越、流利。陈树涛是上党梆子著名演员,邱亚萍与他搭戏,非常协调,且相得益彰,可见二人各怀高艺,旗鼓相当,年轻的邱亚萍功力由此亦可见一斑。

“爱珍腔”最大的特点是十分注重锤炼发声方法,演唱有内涵,有灵性,如张爱珍所说,“以‘情’制腔,以‘气’控声,以‘声’抒情,以‘字’释意,以‘韵’贯曲,以‘味’染腔。”能够用声腔刻画人物。大家早已熟悉张爱珍的演唱,她的声音会在字里挖掘,在词里回旋,在句中荡漾或翱翔;激越处似崇山巍巍,柔婉处如涧水潺潺,真挚而丰沛的情感起伏于舒卷自如的腔体,让人听后如饮琼酿。邱亚萍与张爱珍嗓音条件不同,张爱珍的嗓音清丽纯美、甜脆水润,邱亚萍的嗓音晶亮饱满、柔韧厚实,不过,邱亚萍的唱腔在本质上追随着张爱珍,讲究弹、顿、揉、粘、润、颤、甩、勾等技巧的运用,因而非常耐人寻味。在秦香莲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上,邱亚萍亦如张爱珍,凸显了人物柔弱中的坚韧顽强。

压台戏《杀妻》则体现了“爱珍腔”对上党梆子的创新。有名的唱段《窗前梅树是我友》较之传统唱腔,将激昂与缠绵糅合得更好,高亢处却有愁思,低回处又含深情;最初经张爱珍一唱,便有惊天地、泣鬼神之效果。许多原本对上党梆子没感觉的人听了之后,惊叹上党梆子竟然如此迷人!还有许多原本不看戏的人,偶然看了《杀妻》,便喜欢上了传统戏曲。张爱珍演的《杀妻》技艺之精湛,为后学者带来极好的模板,也“预设”了极大的挑战。可喜的是,作为张爱珍的得意门生,邱亚萍的唱腔、表演,均赢得了满堂彩。那撼人心魂的“三杀”,生动恰切的润腔,凄恻哀痛的叫板,都令观众潸然泪下。戏演得好,往往就是这样:让观众悲欣交加!

插在上述两个重量级的折子戏之间、由张爱珍其他学生表演的节目,或突出做、打功夫,如《卖水》《扈家庄》《探谷》片段,或彰显唱功,如《叫天下苦命人也喜一喜》《说什么全然不念旧日恩深》等唱段,均可圈可点。这些学生中,据说最大的已至中年,最小的才十几岁;但无论年龄大小,舞台上均婉丽明慧,情态生动。她们有获过中国戏剧“梅花奖”的,有获过山西省戏曲“杏花奖”的,还有获过中国少儿戏曲“小梅花奖”的,这次均展露了实力和风采。张爱珍的两个唱段更是金声玉振,让戏迷们美美地过了一把瘾。整台演出,容纳了青衣、小旦、武旦、武生(助演)等多种行当,包含了上党梆子、上党昆曲、上党二黄三种声腔,观众只觉台上时而波飞浪卷,时而花摇草动,耳畔时而妙音婉转,时而华声铿锵,真乃戏中滋味有万千,诗情画意溢满台!

说到诗情画意,忍不住想多说几句。诗和画几乎人人向往,但平日许多人又觉得二者离自己十分遥远,虽然也阅读了,观赏了,可总是窥不透其核心,把握不住其全貌。高雅的诗与画,往往陷一些阅读者和观赏者于迷离恍惚的尴尬之境。其实,诗不只是词语的连绵、句子的分行,画也不只是线条的蜿蜒、颜料的泼洒,它们还可以表现于舞台上的声音和场景中。早在2300多年前,古希腊思想家、学问家兼著述家亚里士多德就通过对古希腊戏剧的阐释,成就了他那流传千古的著作《诗学》。而画,应属于诗的派生物之一。

最令人惊叹的是中国的戏曲舞台。当诗与画在中国的戏曲舞台上有节奏地跃动时,观众们无论知识多与少,即便斗大字不识一升的老百姓,也都不知不觉就陶醉其间了。这是因为,中国戏曲能够将最深奥、最难捕捉的诗情画意,与最通俗、最易感知的“唱念做打”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撼动人的心灵。

戏曲的“唱念做打”,为什么易于让人感知呢?窃以为,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它们将人的身体及贴身之物当作艺术的载体。声带、口腔、手、眼、腰、腿、脚,帽翅、翎子、水袖、大靠,以及手持的帕子、扇子、长枪、短锏……这些东西的开合摆动,容易让观众感同身受。当演员整个人被调动起来,包括他的每一粒细胞、每一条血脉,他要唱,便唱得美妙,要舞,便舞得超脱;观众们也由“形而下”被牵引到“形而上”,体味到高于生活的种种灵秀、斑斓、飘逸、壮阔,连同那气吞山河,连同那光耀宇宙。

所以中国的老百姓感谢生活中有戏曲,感谢每一台精妙的戏曲演出,当然包括这台“当代戏曲名家张爱珍收徒传艺工程汇报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