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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绝代 民族声音——记著名歌唱家郭兰英

2020-04-09 发表|来源:晋中晚报|作者:刘红庆
郭兰英

郭兰英1930年12月生于山西平遥,中国女高音歌唱家,晋剧表演艺术家,歌剧表演艺术家,民族声乐教育家。中国文联第四届全国委员,中国音乐家协会第二、三届理事。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十届荣誉委员。

1982年到中国音乐学院任教,1986年在广东番禺郭兰英艺术学校任校长。1989年荣获中国首届“金唱片奖”;2005年荣获首届中国电影音乐特别贡献奖等。

2019年9月17日,国家主席习近平签署主席令,授予郭兰英“人民艺术家”国家荣誉称号。9月25日,入选“最美奋斗者”个人名单。10月26日,获2019年“中国文联终身成就戏剧家”称号。

“一条大河波浪宽”听来天高地阔,

“花篮的花儿香”让人气远神清。

演“喜儿”,恨山仇海,她的悲愤震撼人心,

演“小芹”,那清粼粼的水呀,至今在人们心中翻涌。

“余音绕梁,三日不散”是古人夸张的形容。

半个世纪过去了,人们却依然念着她,念着她永远年轻的歌声。

她就是在戏曲、歌剧、民歌演唱的舞台上活跃了半个多世纪的著名歌唱家郭兰英。

郭兰英从传统戏曲拓展进歌剧领域,一路摸索,令人惊喜不断。她迷恋传统文化、乡土艺术,演唱原版晋剧时有板有眼,演唱歌剧时出神入化。她以观众为中心、以塑造人物为中心的核心理念,在“技术至上”学习方法的强大包围圈里,显得非常可贵。

在整个20世纪,郭兰英“立足传承,努力创新”,成为中国歌坛的绝代歌圣。

汾河边穷家女卖身太原“打戏”成了角儿

郭兰英出生在山西省平遥县香乐村。本来就穷得叮当响的家底,随着郭兰英兄弟姊妹十一人的降生,越发变得一贫如洗。郭兰英居中,排行老六。父母养不起,把她丢弃,又被姑姑捡回来,带到三岁,回到父母身边。小时候,村里常常闹秧歌。有时,白天演木偶戏,晚上有皮影戏演出。看过之后,郭兰英可以学得像模像样,被村人赞誉为“灵锤锤”。家穷得实在没办法时,父亲拿个晾晒干的猪尿泡,弄根棍子,可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带着小小郭兰英在街上唱,图口饭吃。

村里郭羊成是个晋剧师傅,邻居们见兰英有唱歌的天赋,是棵苗子,就对郭兰英的父亲说:“让孩子跟上羊成打了戏吧!”过去学戏就叫“打戏”,每个戏子都是被师父打出来的。于是,郭兰英拜师学戏了。她回忆道:“周岁才四五岁,跟着我师父在农村里头演出。唱完一个,等下一个台口。有台口,就继续赶路。师父把我都放在驴上,骑着驴,两边都是服装道具,还有被子和什么。我坐在中间,铺一个褥子,坐在上头。”

1942年,13岁的郭兰英到太原学艺。“福义丑”是她的第一个师父。郭兰英说:“那时候练功就苦了。有时候你的手刚下去,你要抬得慢一点,师父拿一个放羊鞭子,手一到地下,他拿鞭子‘啪’一抽,抬起来就打不着,抬不起来,那个鞭子就缠到手上了。这样鞭梢要从手上拽下来,手全都是破的,一层皮都下来了。”

第二位师父“九二师父”也是名师。冬天,师父要求郭兰英伏在冰面上练声,直到把坚硬的冰哈出一个洞来。随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日复一日的刻苦训练,郭兰英的技艺不断长进,唱念做打样样精通。九二师父说:“兰英处处都好,行腔更加圆润饱满,做戏更为准确生动。她唱青衣,全凭一个唱就行!”

郭兰英在太原的演出一炮走红,名字叫响了整个太原城。十三岁即挂了头牌。

郭兰英说:“我唱出名的戏叫《火焰驹》,其中有一段戏叫《打路》,从那段戏出名的,我师父和我一块演。旧社会啊那就叫角儿了。角儿,挂头牌的!”

郭兰英晋剧演出剧照

晋剧头牌革命后成了最好的“喜儿”

1945年,郭兰英随戏班来到张家口演出。在戏曲名家聚集的张家口,郭兰英一出场,就凭借俊美的扮相和行云流水般的演唱赢得满堂喝彩,在张家口站稳了脚跟。一时,名声大振。《铡美案》《金水桥》《桑园会》《二度梅》《蝴蝶杯》等二十出戏连演连红,场场爆棚。“宁卖二斗红高粱,也要听郭兰英唱一唱”“误了相亲坐席,也不能误了看郭兰英唱戏”“不怕误了住店,也要先看郭兰英的《算粮登殿》”的顺口溜在张家口的大街小巷瞬时流传。

1945年秋,张家口解放。1946年,从延安鲁艺来的歌剧《白毛女》轰动了张家口。郭兰英说:“我在张家口演晋剧,满城都给传开了,说《白毛女》怎么好怎么好。我因为天天在演出,所以没有时间看。有一天,我只演一个比较短的折子戏《血手印》,在最后压轴的。之前是班上其他演员的折子戏。这期间大概有两三个小时,我就趁这个机会跑去看了《白毛女》。一开始觉得还好,看的看的就看进去了。尤其是杨白劳喝了卤水,死了。看在那时就不行了,哭得我受不了。我定在那儿,想走,双腿走不了,差一点儿误了自己的演出。……看完演出,我回去怎么也休息不好,心里头总是想着《白毛女》。我心里就有了一个打算,这才叫演员演戏,这叫真戏,我发誓,要演就演《白毛女》。”

也许是剧中喜儿的苦难遭遇与自己的凄苦经历太相像了,与她的情感产生了共鸣,也许是歌剧这种新的戏剧形式吸引和召唤着她,郭兰英放弃了旧戏班给她的一切,毅然决然追随《白毛女》剧组,走上了革命道路。郭兰英记得:“《白毛女》演出时间长,下去演出从天黑一直演到第二天太阳出来,真是太阳出来的,五个小时嘛。这么长时间,观众坐在地下不走。”

从中国革命新歌剧第一戏起,郭兰英理所当然地成了旗帜和代表,恰如戏剧导演舒强所言,郭兰英使用的是“地道的中国唱法”,“风格完全是中国气派的”,很感人!

郭兰英在歌剧《小二黑结婚》中扮演的小芹

晋中秧歌走上世界舞台,晋中民歌走上歌剧舞台

包括平遥在内的晋中平原一带号称“民歌的海洋”。自古人们就有唱秧歌、小调、山歌等的习惯,几乎男女老少,不分场合,张口就唱,即兴表演。郭兰英从小耳濡目染,对民歌具有与生俱来的感受力和表现力,学什么像什么,唱什么成什么。

1949年,郭兰英有幸出国参加“世界青年联欢节”。在列车上,郭兰英给创作员阮章竞演唱晋中秧歌《苦伶仃》《割莜麦》《卖烧土》《大挑菜》。根据这些曲调,阮章竞完成了《妇女自由歌》的填词工作。郭兰英说:“四个曲调不是他们选的。在火车上没法做曲,来不及了,就跟我商量,干脆你唱民歌。想了一下,我张嘴就来。后来阮章竞根据这个就写了《妇女自由歌》。大概写了那么一天,因为从北京到满洲里得一个礼拜,可能就是一天的时间吧。弄完了以后就让我唱,我就唱。”

郭兰英带着《妇女自由歌》参加了声乐比赛,获得三等奖。她参加演出的两个舞蹈《大秧歌舞》和《胜利鼓舞》得了一等奖。第一次出国,郭兰英取得两金一铜的好成绩。真的扬眉又吐气!

1953年4月,郭兰英主演的歌剧《小二黑结婚》上演,一反《白毛女》的沉重压抑,给观众以新鲜感。剧中“小芹”最适合郭兰英来演,因为年纪相仿,形象相仿,气质相仿。仿佛“小芹”就是照着郭兰英的模样写的。郭兰英回忆说:“唱腔基本就是采用山西及周边的戏曲、民歌完成的。比方说小芹、喜兰、小蓉三个人唱的那段,‘七月的桃,八月的梨,九月的柿子红了皮’就是《看秧歌》调。小芹‘清粼粼的水来’里边有晋剧。小二黑唱的《石匣有个狼牙山》就是左权民歌,一个音符都没改。因为故事是晋中的,完成之后,晋中味道非常浓厚。”

是家乡土的掉渣的秧歌民歌成就了郭兰英的艺术人生,也是郭兰英将带着家乡泥土味的乡土艺术推向了中国、世界的高雅舞台,让更多的人享受到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从此,郭兰英在民歌艺术的舞台上大放异彩,进入民歌演唱的成熟期,《南泥湾》《翻身道情》《我的祖国》《北风吹》《毛主席来到咱农庄》《敢叫日月换新天》《社员都是向阳花》《赶牲灵》《人说山西好风光》《绣金匾》《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等一首首脍炙人口的经典歌曲,让亿万人民如痴如醉,广为传唱。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她的歌曲不仅响彻神州大地,也随着她频繁地出访亚欧等数十个国家,随着电波的传送,传遍了世界,让世界记住了郭兰英。三十多岁,即成为享誉中国乐坛、闻名世界的一代著名歌唱艺术家、歌剧表演艺术家。

郭兰英早年演出照

饰演汾河边同乡,《刘胡兰》塑造英雄形象

早在1947年1月12日,只比郭兰英小三岁的年仅15岁的女共产党员刘胡兰不屈服国民党阎锡山军队的淫威,在观音庙前敌人的铡刀下英勇就义。转战陕北的毛泽东深受感动,挥笔写下:“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八个字。从郭兰英的家乡平遥香乐村,顺着汾河北上20里,就是刘胡兰的故乡文水县的云周西村。郭兰英和刘胡兰是一个河边上长大的。刘胡兰的事迹宣传开了,郭兰英非常骄傲。

1953年,郭兰英主演了歌剧《刘胡兰》,刻苦酝酿成功上演,《刘胡兰》成为继《白毛女》《小二黑结婚》之后郭兰英歌剧表演的又一个里程碑。其中著名唱段《一道道水来一道道山》唱道:

一道道水来一道道山,队伍出发要上前线。

一心一意去打仗,后方的事情别挂在心间。

放心吧,别挂牵,真金不怕火来炼。

绳索刀斧摆在眼前,也难动我的心半点。

放心吧,别挂牵,句句话儿记在心间。

不怕风来不怕浪,不怕难来不避险。

埋头一心多工作,争取胜利早实现。

风会停,云会散,敌人总会消灭完。

等着吧,到了胜利的那一天我们再相见。

郭兰英如何处理这段唱呢?她说:“刘胡兰不是喜儿,也不是小芹,不能拖泥带水,开始就很干净,声音脆一点。”她反复琢磨,“山”不能唱成“散”,对舌尖和牙齿这类字,一定说清楚。“水”就是“水”,上声,不能读成去声和平声。“一心一意去打仗”,绝对不能是“大”仗。“句句话儿记在心间”,要不要加个“我”字?“句句话儿‘我’记在心间”或者“句句话儿记在‘我’心间”?不能,不需要。编剧写上,唱的时候也删掉。

郭兰英认为,这段比较难唱。刘胡兰是在自己安慰自己,更主要的还要安慰乡亲们,因为她代表的是老乡,所以这段唱全是代表老乡,不仅仅是个人。

在新中国的政治环境中,年轻的郭兰英用“人民”的思想不断改造着自己。逐渐形成全新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这种观念转换成落实到舞台上,结合旧艺人“戏比天大”的理念,郭兰英更见成熟了。她说:

脑子里不能不想观众,因为人民的艺术是为观众服务的,不是为演员自己服务的。不管你是张三,你是王五,只要你出场,站到舞台上,就要把观众当做你的老师,一定要尊重。

有的演员虽然鞠躬了,但是唱的时候还是为我服务,目中无人,那不行。如果那样,戏就没有灵魂,感动不了观众。学唱,学表演,为谁啊?是为观众。相反,有的演员本质上让观众为他服务,那怎样能行?

搞艺术,“艺术为谁服务”,毛主席讲得非常清楚。周总理就是我的表率。我说了,总理身上一直戴着那五个字:为人民服务。

郭兰英是轰轰烈烈大时代最幽美的一朵兰花,开在新中国的大地上。她以年轻的声音赞美了一个时代,如同梅兰芳创造了自己的京剧帝国一样。

《我的祖国》,残酷中的壮美代代传颂

郭兰英在民族歌剧舞台上大放异彩的时候,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无数优秀中华儿女唱着郭兰英的老上级周巍峙的“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歌曲奔赴朝鲜战场。残酷的战争持续了近三年,1953年7月结束。

1956年,反映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的电影《上甘岭》拍摄完成。郭兰英的好友、同事乔羽、刘炽完成了电影的插曲《我的祖国》的写作。导演沙蒙找了很多歌手演唱,结果都不满意。乔羽说:“你叫郭兰英唱不就完了嘛?”为什么呢?乔羽说:郭兰英是最大的歌唱艺术家,已经大名鼎鼎了。在那个时代就她呀,女一号。数她唱得好。哪里还有比她唱得更好的呀?她生得也好,又会唱,她处理歌都处理得很好。没有比她唱得更好的了。

《我的祖国》随着电影《上甘岭》传遍中国大江南北。因为歌曲大气而抒情,亲切而温暖,郭兰英的演唱舒展、磅礴,气势高昂,激情澎湃,感染了所有华夏儿女,一代又一代,成为久唱不衰的中华金曲。

很多年后,郭兰英曾在电视台对观众说:

《我的祖国》完完全全是代表了我的心理,也代表我郭兰英的生命。说实话,没有《我的祖国》哪有我郭兰英啊?感谢人家写电影《上甘岭》,没有《上甘岭》就没有这个曲、这个歌,也就是没有《我的祖国》。

词作者乔羽同志是华大的,我们是同学,但是人家水平比我高,是咱们国家的泰斗;我还要感谢已经不在世的刘炽同志,也是我的同学,写这首曲子。人家是真正的华北联大的学生,我跟不上人家,我蹭了个边,我也凑进了华大。

每一次唱到《我的祖国》的时候,我真是有说不出来的内在的感激……

首台“春晚”的第一个独唱

“郭兰英同志在哪里?”报幕员郭振清问。

人群中,被围在一张圆桌中间的郭兰英,着深色便服,一块淡色的披肩搭在肩上,垂在胸前,使她的手在表演的时候有个合理的去处。

这是被誉为新中国第一台“春晚”的纪录电影《春节大联欢》中的桥段。少先队员军号声之后,电影演员郭振清报幕:“同志们,1955年胜利地结束了,我们在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高潮里,进入了1956年!”

“社会主义”成为一个新鲜的词汇,预示着新中国的建设有了新模式。科学家钱学森、华罗庚,文学家巴金、老舍,《保卫延安》作者杜鹏程、《暴风骤雨》的作者周立波,英雄劳模、工商界名流荣毅仁、郭琳爽、乐松生,云集一处庆贺新春。莅临会场职务最高的是郭沫若,他是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

电影界,赵丹、白杨、张瑞芳、舒绣文、李玲君、谢添等表演艺术家来了,赵丹还幽默了一把:“我的太太白杨。”

相声界来的是侯宝林和郭启儒;京剧界来了梅兰芳和周信芳;评剧界来了新凤霞;越剧界袁雪芬、徐玉兰、王文娟、范瑞娟、吕瑞英等几乎所有大师都来了。

声乐界来的“洋派”名家是中央音乐学院华东分院的周小燕,她以领唱大合唱《向社会主义前进》出现在片尾。而真正的声乐艺术独唱,只有郭兰英,27岁。除了少先队员,晚会上,郭兰英是最年轻的重量级艺术家。

报幕员说请郭兰英演唱《刘胡兰》“插曲”,实际上叫“选段”更合适。郭兰英羞怯地,却是满脸喜悦地演唱“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水……”。她似乎已经沉浸在剧情中,与其说是唱歌,其实更像是诉说。更多地,她没有让观众感受到这是被杀害的刘胡兰,而是像聚会时的一个婉约的革命少女和亲人、朋友们的闲聊。这样更契合“年”的团聚的氛围。

郭兰英在这个阵容里,以本土发声方法唱心声,成了一个时代的标志。还有谁享受到这样的殊荣呢?

1956年春节大联欢,通过电台,把声音传送到千家万户。接着,摄制成纪录片在全国放映。郭兰英理所当然地坐上了“歌唱皇后”的位置,如果再限定一下,那就是“民族声乐艺术的皇后”,时年27岁。

郭兰英演出《白毛女》

推出经典:《恨似高山仇似海》

1962年,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20周年。拿什么纪念呢?当然是从延安来的《白毛女》。郭兰英说:“原来第五幕是另外一种唱,什么‘大风大雪吹得怎么样’,那个调太戏曲化,很明显,断断续续地不够完整,就去掉了。”这样,还是请贺敬之重新写词:

恨似高山仇似海,路断星灭我等待。

冤魂不散我人不死,雷暴雨翻天我又来。

闪电哪快撕开黑云头,响雷啊你劈开天河口。

你可知道我有千重恨,你可记得我有万重仇。

山洞里苦熬三年整,我受苦受罪白了头。

我吃的是树上的野果、庙里的供献,

苦撑苦熬天天盼,老天爷睁眼,我要报仇!

郭兰英说:“这段是我跟马可同志一块儿写的,主要是他写,我在那里唱。我唱了一会儿山西梆子,一会儿评剧,一会儿河北梆子,一会儿京剧,还有民歌……”喜儿下山到奶奶庙拿供献就加了《恨似高山仇似海》,成为最后定版。郭兰英说:“大夏天的,马可同志光着膀子,流着汗,拿着一块手巾,腿上铺着纸,坐着一个中间是布条的马扎儿,他一边写,我一边唱,挺感人的。”

郭兰英根据喜儿的感情,体会仇恨,一定是内在的东西,在张嘴之前脑子里全都想象的是“仇恨”。三年受的苦,受的罪,所有的怨气和深仇大恨,都在这一刻爆发。不是哭腔,是痛斥,所以不能哭哭啼啼。自己唱出最强大的力量,让观众哭,喜儿不哭。

在扮演过的无数角色里,郭兰英最喜欢《白毛女》。她不止一次说,演这个戏“过瘾”。虽然像《小二黑结婚》《刘胡兰》《窦娥冤》她也喜欢,但都不能超过《白毛女》。从走进《白毛女》的十多年时间里,郭兰英每一次接触《白毛女》都感觉像第一次接触那样新鲜,那样动人。她不断地向剧本深处挖掘,能不断地发掘出新东西。

周恩来问:“能不能开独唱音乐会?”

“你能不能办一场个人独唱音乐会?”周恩来问。“能!”郭兰英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时,戏曲、民歌、民族歌剧演员没有这样尝试过。周恩来看到了郭兰英非常的舞台感染力,将了郭兰英一军。34岁的郭兰英,正在人生最好的年纪,答应了周总理,说干就干起来。

1963年10月22日,“郭兰英独唱音乐会”在北京音乐厅隆重举行,开创了中国民族声乐艺术家举办个人演唱会的先河。整场音乐会分“歌曲、戏曲选曲、民歌”和“歌剧选曲”两部分。郭兰英异常激动,拿出十八般本领,演唱了多种民歌、戏曲和歌剧金曲。三天后,新华社发表了题为《郭兰英独唱音乐会盛况》的报道。报道说:

首都的音乐爱好者们在22、23日两天晚上欣赏了他们渴望已久的郭兰英的首次独唱表演。这两天晚上,除了在剧场里参加音乐会的两千多位听众以外,还有数以万计的人在收音机和电视机前欣赏了郭兰英的具有浓郁民族特色的演唱。

离演出还有一个小时,就有许多工人、战士、干部、学生、大学教授和艺术家们赶到剧场。尽管全部入场券早在两天以前就销售一空,可是每场演出前还有上百观众守候在剧场四周,希望等到一张退票。

这次音乐会的舞台美术设计、乐队和服装都具有浓厚的民族民间色彩。天幕上高悬着一幅大型的彩色剪纸“牧童短笛”图。乐队按照我国传统,设在舞台上面。伴奏的乐师们演奏的是二胡、板胡、笙、笛、琵琶、梆子、扬琴等十多种民族乐器。在掌声中,郭兰英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农村姑娘喜爱的新装,微笑着出现在舞台上。

演出结束后,一些媒体和专家好评如潮,称其演唱是“一字心声一颗珠”“情真意切,丝丝入扣,感人至深”“腔中有字,字中带腔”“声声有感情,字字有韵味”。

著名音乐家李焕之在音乐会后对记者说:郭兰英所以受到广大群众欢迎,是因为她在党的长期培养下,努力反映现代人民的斗争生活和现代人民的思想感情,又对运用中国传统演唱艺术下了深厚的功夫。她通过向民族民间演唱家学习,不断扩展演唱领域,使她表演的内容越来越丰富。郭兰英的歌音十分优美动听,因为她善于用刚强、柔和、深沉、甜润、清亮等不同的音色,来表达不同的感情。

音乐厅演出,广播电台和电视台现场直播了演出盛况。 这也开创了中国表演艺术传播方式的先河!

“山西好风光”装在心里

“山药蛋派”作家马烽和长春电影制片厂导演苏里合作的《我们村里的年轻人》1959年上映后成了经典,二人决定再次合作《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续集)》。词作家乔羽写了歌词《人说山西好风光》:

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

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

站在那高处望上一望,你看那汾河的水呀,

哗啦啦啦流过我的小村旁。

杏花村里开杏花,儿女正当好年华。

男儿不怕千般苦,女儿能绣万种花。

人有那志气永不老,你看那白发的婆婆,

挺起那腰板也像十七八。

演唱《人说山西好风光》是什么感受?郭兰英说:“平时人们谁不说:哎,这个地方风光挺好的!乔羽不这样说,他是听说的,人人都说,你看这词就跟别人不一样吧?我一想‘好风光’,那么,哪些算是好风光啊?可是乔羽偏不说风光,一下子落到生活当中‘地肥水美五谷香’。正在吃喝当中,突然‘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谁能写出来?我没有想到第二个人能写出来。我一唱这个歌,心里头热乎乎的,脑子里的潜台词多得不得了,但是又说不清楚,只有用歌声来表现。‘站在高处望上一望,你看那汾河的水’,特别伟大,而且大方,开阔。每次唱这首歌我都想掉眼泪。一唱,我整个显得高大的不得了。”

郭兰英不知道哪座是太行,哪座是吕梁,也没问过。唱这个歌的时候已经知道了。但是也是模糊的。但她始终感觉是站在这两座山的中间放声歌唱。有一次,真在两座山中间演出,她体会到了,但记不得是在哪个村了。但是她唱的时候完全是这种想象力:就是山河都在心中的这种感觉。

“日月新天”之后,《绣金匾》唱哭中国

20世纪60年代中叶,全国“农业学大寨”。大寨在山西,山西怎样办?作家马烽写了《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大获成功,宣传大寨的电影,又让马烽完成。这就是难产的彩色故事片《山花》。

山西的事,尤其是晋中的事,电影插曲的演唱唯郭兰英莫属。歌词是梁拉成和吕致清写的,作曲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平遥籍作曲家巩志伟。完成的歌词是:

一道清河水一座虎头山,大寨那个就在这山下边。

七沟八梁一面坡,层层梯田平展展,层层那个梯田平展展。

牛羊胖呼呼新房齐崭崭,炕上花被窝囤里粮冒尖。

银光满屋喜气多,社员梦里笑声甜笑声甜。

一朵红花开百里光闪闪,陈永贵是大寨的好领班。

铁手磨光金锄把,汗水洒满了块块田,汗水那个洒满块块田。

年年新套套步步夺丰产,怀揣社员心眼向全国看。

依靠贫下中农掌大印,永不褪色的好党员好党员。

一条阳关道万马奔向前,这就是大寨的英雄汉。

扁担挑走烂石坡,鐝头开出米粮川,鐝头那个开出米粮川。

困难一层层歌声一串串,冰天造大坝雪地移高山。

哪怕灾害有千万,敢叫日月换新天换新天,换新天。

这“韵”完全是郭兰英演唱最舒服和最拿手的,而旋律有晋中味道。每句最后一个的“字尾”部分,郭兰英加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山西习惯说法,就成了她自己的“味儿”。

这首歌通过电影《山花》走向了全国,这是1976年。同年10月,“四人帮”被粉碎,压抑的中国更加缅怀去世的伟人。郭兰英演唱《绣金匾》,临时改了词,轰动了现场,她唱得声泪俱下、如泣如诉,唱哭了观众,唱哭了中国。她回忆道:原来的歌词是“三绣解放军,坚决打敌人,消灭反动派,全国享安宁”。我临时改的。第一个绣毛主席了,第二个绣总司令了,三绣解放军当然也可以唱。那天,排练完了在汽车上坐着,我突然想到这个词,晚上我就唱自己的词了“三绣周总理,人民的好总理,鞠躬尽瘁为革命,我们热爱你”。

有文章说:“这歌声和她的泪雨融为一体,催人泪下,这歌声和她的心声融为一体,感人至深。”她的演唱,在全国引起了空前的轰动。一时间,街头巷尾,到处是人们传唱《绣金匾》的歌声。

郭兰英在中国音乐学院课堂讲课

告别演出三十年,推广有味道的民族声乐

郭兰英属于舞台,但“文革”折腾了十年,耽误了她塑造更多的舞台形象。“文革”结束后,郭兰英身体发胖了。虽然只有四十来岁,但一样面临着因年龄增长,要把舞台让给年轻演员的问题。郭兰英知道,自己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是需要总结的时候了。她在人生转型面前思考多于犹豫,只要决定了,就坚决去落实。

郭兰英说:虽然嗓子并没有变。我感觉,这么大岁数了还爬在舞台边上不下来,让人家一脚把我踹下去,我可不当这个。我自觉一点吧,就自动退下来了。52岁,主动告别舞台了。但是观众不允许,还是喜欢看我的戏。所以我也矛盾。

那时候她非常痛苦。一个演员离开舞台,那是自己一辈子的饭碗啊,那是生命啊!思想斗争激烈。人发胖了,年龄不小了还演十几岁的小姑娘,感觉不好意思了。有的戏是没关系,可以演,比如说《窦娥冤》《红云崖》《青山常在》。关键是大家就要看《小二黑结婚》和《白毛女》,这就麻烦了。年轻人演观众不看,非要看我,怎么办啊?心里头舍不得离开舞台,反复斗争,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离开舞台。

1981年,郭兰英准备以一台《歌剧选段演唱会》告别舞台。这台演出,喜儿、小芹、刘胡兰、窦娥,四个人物,由郭兰英一人演出,取得巨大成功。年逾半百的郭兰英不仅风采不减当年,而且在声音的运用、形体的表达、感情的抒发上更具艺术功底的厚度和灵动的风采,又一次把人们带入了大美的艺术境界。她的好朋友、画家杨先让说:“这是个创举,全国也不会有第二个。一个表演艺术家,尤其是女演员,能把握自己,见好就收是十分不容易的,是需要勇气的。可是郭兰英也真是个绝才,此时,嗓子反而又高上去了一个音符。”

20世纪80年代初,郭兰英还培养出了李元华、万山红、刘玉玲等为代表的一批卓有成就的艺术家。

1987年,郭兰英毅然南下创办“中国民族民间艺术学校”,至2017年就整整30年了。她成功地从演员改行为教育家。

这时的郭兰英已年届六旬,但她依然没有脱离一生钟爱的声乐殿堂,在为培养民族声乐人才精心耕耘的同时,还不时地登台演唱,绽放光彩。也收获着属于自己的累累硕果:1989年,荣获中国首届金唱片奖;1999年,中央电视台、山西电视台、山西话剧院联合录制了12集电视连续剧《郭兰英》,在央视和全国数十家省市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2005年,荣获首届中国电影音乐特别贡献奖;2009年,荣获第七届中国音乐“金钟奖”终身成就奖,同年入选15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候选人和新中国六十年文艺界十大影响力人物;2010年,在首届“金葵花”中国歌剧艺术成就大典上,荣获歌剧表演艺术终身成就奖;她还先后当选为第一、二、三、五、六届全国人大代表。

2017年春夏,年近九旬的郭兰英神采奕奕地回到中国音乐学院,参与学校“中国乐派高精尖创新中心”的学术建设,应邀为声歌系师生排演歌剧《小二黑结婚》。郭兰英对围拢来的大学师生们说:

我没上过学,是个文盲,连小学都没有上过,但是进入革命队伍我上了大学,华北联合大学毕业。但是不管怎么样,我的文化水平也没有你们高,理论上也得要向你们学习。

但是我并不自卑,我的特点就是演戏,唱歌,只要这个谱子到我嘴里头,不管是哪个专家写的,我一定要唱成我自己的味道。我识谱能力也不高,你那五线谱我不认识,我就认识简谱,但是我每一个音符每一个音符看了之后,让它为我所用,我不是为它所用。

你们缺乏这一点,我不客气地说,真是这样。

郭兰英从一名演员成了一个对声乐教育担忧并努力改变这种状况的学者。由此助力“中国乐派”再次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