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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鼓师陈跟东

2023-02-03 发表|来源:山西日报|作者:苏林和

评点当今晋剧舞台优秀鼓师,人们不约而同会想到:陈跟东。

陈跟东,祖籍河北保定,一级演奏员,现任山西省晋剧院青年团党支部书记。他出生梨园世家,自幼跟随父亲陈晋元习鼓司鼓,1985年至今一直活跃在晋剧舞台,常年为省晋剧院老中青名家伴奏。

无论下乡庙会演出,还是全国参评调演,都能看到他端坐鼓位,全身心伴奏,台下围观者众多、叫好声不断。而大幕落下,他一如往常笑容可掬,收拾家什悄然退场。

《打金枝》的守正创新

《打金枝》,又名《满床笏》,是晋剧经典传统剧目,晋剧大师丁果仙曾带此剧几进中南海汇报演出,1955年被拍摄成戏曲艺术片,被京剧、豫剧、越剧、评剧、黄梅戏等剧种移植。

该剧主旨和美、寓意吉祥,在晋剧演出地域家喻户晓、逢场必演。2018年,山西省晋剧院青年团代表参加首届戏曲百戏(昆山)盛典,陈跟东担纲该剧司鼓。

“这个戏是咱们的看家戏,我打得最多,感受也最深刻。”提起《打金枝》,陈老师如数家珍,打开了话匣:“小时候,看过姑父白晋山、父亲陈晋元以及一些名师打戏,看他们伴奏,听他们交流,既是享受又是传授,但是耳濡目染似懂非懂。随着功夫渐深、实践增多,有些东西才慢慢醒悟过来,逐步在尝试中不断改进。”

他谈到,“熟戏好打,打好不易”,历史大戏厚重、简约、大气,音乐更要松紧适度、司鼓必须紧贴剧情发展和演员情绪,既要彰显晋剧传统音乐特色,更要满足新时代观众审美要求。

在名师指点和团队配合下,他积极开展有益创新,经过舞台检验效果较好——

第一场《拜寿》将“万年红”(郭府家人)和七子出场,由原来的“单锣帽子头”接“拜场”,改用曲牌“小开门”,避免了和郭子仪夫妇出场击乐重合,较好烘托出王府的喜庆和威仪,用音乐手法营造出“满堂红”氛围。

第二场《打宫》把郭暧进宫“水底鱼”,由原来节奏两段化加强为三段,巧妙将人物进门前的气急、碰面时的暴怒和理智下的无奈,用击乐特有表现力展示出来。

《闹宫》一折重点强化音乐弹性和匹配度,演员对白时音乐沉到底,无声表演时再浮上来,情绪怨、急、怒时节奏鲜明转折,唱演接口处下底突出,减少冗余、无缝连接,特别是金枝女演唱“君拜臣来使不得”后的曲牌组曲,巧妙地运用“东墅吟”“凡凡六”“凡凡六前尾”“东风赞”“凡凡六前尾”“三十二梆子”,和演员的表演高度吻合,并且把晋剧曲牌多且美地嵌套进入,为全剧增添了新亮色,推向了新高度。

“打不完的金枝,算不够的粮”。对于《打金枝》,他既情有独钟,又心有不甘,说:“《打金枝》是晋剧传家宝,每一代艺术工作者有每个时代的使命,前辈搭好了架子,立起了梁柱,我们这代人踩着巨人肩膀固本培元、细化美化,从目前看还有一些可以进步的地方,比如后两场高潮还没更好推起来,稍显冷清;再比如‘紧煞叽’速度提起来后,吊棒槌表现力再加强难的问题……”

几十年演奏生涯,四方辗转、春华秋实,大幕开合、锣起鼓伏,不变的是幕条侧、乐池中的全神贯注,是双手击打出的精彩乐章,是对优秀传统艺术、前辈技法智慧的挚爱钻研,是穷其一生深耕文化沃土的坚定执着。

司鼓艺术的实践体悟

《陈晋元及其司鼓艺术》一书中写道:“他(陈晋元)经常主动地征求丁果仙等名演员对自己伴戏的意见,揣摩他们演戏的特色,在打戏中既打外在的形体动作,又打内心的思想感情。”在向陈跟东老师请教时,他提得更多的也是“情”。

“有一次,爸爸说我‘蝴蝶飞’起得太贼了!”陈老师很严肃地说,“这‘贼’啥意思,当时没弄明白。后来听录音、上台打戏,才突然意识到就是:为了单纯炫技,无意义地突进快撵。”

他说,省晋剧院作为代表性院团,在音乐设计和表现方面,一直追求平和匀称、雅致讲究。司鼓时首先考虑人物身份,要像导演一样强调演出效果。比如,正常唱腔绕弦基本节奏不会变化,而在《打宫》“头戴上翡翠双凤齐”唱段中,他有意把绕弦节奏放慢,进而渲染皇家贵气和安逸,为演员念白提前做最优铺垫;《算粮》王宝钏与苏龙对唱,宝钏耳语时他会把弦乐抽走;《交印》杨延景与赵德芳流水对唱时,他会有意控制节奏,收敛声音,不让放得没了边际……

有一次,他和徒弟张成明、张智锋交流时,讨论“鼓师最难打的是什么戏?”大家有的说是《水斗》《探谷》,有的说是带大乐队的新编戏。

众说纷纭间,他摇摇头,“其实最难打的是《洞房》《藏舟》这些小家具戏,是复杂多变的一小锣。唱功戏,鼓师‘抱住’演员这条‘大粗腿’,基本上跌不倒;武打戏,记清楚把子套路找准口儿,也没大问题。关键是,这些耍耍戏,没有信号,得时刻瞅着眼神、脚下、手里,得揣摩演员复杂情感,轻重快慢很难拿捏,要想打到演员心坎里,就必须比演员还演员。”

之后,提到《小别母》。他说,以前打不出感觉,稀里糊涂就结束了。在前几年,给国家艺术基金项目伴奏时,突然来了灵感,小石恩了解家事生世后,哭唱“倒做了仇人之子”的大段小锣穗子,当时根据演员内心,紧贴气息和动作,轻轻重重、起起伏伏,自我感觉有了点意思,演员下台后也给予了肯定。

“戏曲是活艺术,凡属精华都是在舞台千锤百炼中碰撞出来的。鼓师始终要找准位置,伴戏而不抢戏,铺排而不卖排,引导武场下手搞好收放音,引领文场乐队保持音乐舒展饱满,配合演员精准完成技术动作,启发他们内心新思想,这样才能把戏演出滋味,才对得起观众们的期待和掌声。”谈起司鼓,陈老师有使不完的劲头。

近年来,陈老师紧跟院团发展思路,积极参与新剧目创作,精心设计、编排、演出,先后创演《巴尔思御史》《名疏记》《红高粱》《雄关娘子》《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等,屡屡斩获国家级大奖,多次代表山西赴全国巡演,得到评委领导和青年观众广泛赞誉。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司鼓近40年的陈老师,深潜在他的晋剧音乐海洋中,奋斗在“飞入寻常百姓家”的舞台上,在不断尝试和创作中,让锣鼓更加铿锵,演员更有神气,观众更为热烈。

青年人才的引领传承

去年上半年,琴师李晶创办“晶凤凰”晋剧直播季,一度走红网络平台,观看量十余万人次,点赞量超百万人次。作为青年团的乐队“掌门人”,陈跟东老师多次亲临站台,走进录播室调音,并为《打金枝》片段坐镇司鼓,得到众多戏迷的点赞欢迎。

在一次和陈老师交流中,他颇有感触地说:“乐队人不容易,干得好却说不来。李晶搭建这个平台不容易,既是疫情特殊时期的创新宣传,更给了乐队人一个走向前台、展示才华的机会,要全力支持他们。戏曲将来的繁荣,看他们年轻一代。”

无论在剧场,还是乡下,开戏前他总是最繁忙的:一件一件乐器试音,一个一个演员走场,合奏、演唱走走停停,用对讲机指挥调音师操作,反反复复直到满意为止。有时候,他还会为一段开幕曲,指导文场年轻乐手,提示音符摆布和所要传递的感觉。所以,令人赞叹的演奏效果,除了有舞台的真实呈现,也饱含了幕后英雄的辛勤付出。

“现在下乡演出,除了几个传统戏,他基本很少上手,就是坐在乐队后面看我们打戏。他经常跟我们讲,功夫要常练,临阵磨枪不赶趟;人物要细悟,完成不代表完美;乐理要深研,与大乐队合作也要有掌控感。”徒弟张成明告诉笔者,作为教授级鼓师,现在的陈老师还在孜孜以求,从老唱片中采撷前辈艺术智慧和高超技法,在外剧种同行演奏里挖掘打击乐精华,特别是带领他们现场观看了国家京剧院《京剧打击乐音乐会》,带给他们新的视野和思考。

徒弟张智锋告诉笔者,陈老师生活上十分简朴,对待艺术却极尽严苛。每次演出后,他都给乐队做一个小结,对于大家的疑问总会不厌其烦讲解,演出中发现问题也从来不过夜。省晋剧院创排新戏,他大多参与音乐设计,加班熬夜成了家常便饭。前年排练《双龙戏八仙》,他把司鼓位置让了出来,但是每次排演都在身边,一招一式用心指点,不合适的地方现场修改。“只要他在身边,我排戏、打戏就有了底气,排练效率提升了,演出效果有了保证。”张智锋深有感触地讲。

现在,打开视频平台搜索“陈跟东”,看到的多是陈老师舞台伴奏,或是排戏。在一群年轻人的簇拥下,他从容指挥、飞楗如瀑,不一般的晋剧音乐汹涌而来,台下沸腾的叫好和掌声是最好的褒奖;他紧盯曲谱,手点节拍,口里念着锣鼓经,完全沉浸在晋剧艺术世界……

“司鼓艺术关系到戏曲命脉,需要更多青年人才和精英团队加盟。希望国家出台更多扶持政策,促进司鼓艺术广泛交流和精深传承,引导人们给予鼓师更多关注关爱,推动晋剧事业永续发展。”关于传承,陈老师稍有沉重又充满希望地说。

鼓师是戏曲的灵魂,司鼓是艺术最后一道门槛。一代鼓师陈跟东,用手中板楗解读技术和艺术的辩证关系,用内心无华彰显台前和幕后的默契配合,用脚下坚定书写艺品和德行的同频并行,为新时代晋剧事业发展注入强大动力和卓越智慧。

2022年12月29日,初具演出条件的山西省晋剧院丁果仙大剧院里锣鼓铿锵、戏韵悠扬,陈跟东又忙着对接工程技术人员,为新年开门迎客进行各项调试准备,台上文唱武打热闹非凡,幕后的他神情专注,对晋剧美好明天给予更多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