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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兰陵王》中的意象漫谈

2017-08-02 发表|来源:山西戏剧网|作者:闫晓伟
配图(摄影:王雨晨)

2017年,国家话剧院出品的话剧《兰陵王》是由罗怀臻编剧、王晓鹰导演的一部极具现代意味,甚至是魔幻色彩的寓言。在这则寓言中,创作者进行了一场有关“灵魂与面具”的探讨。

一、“铁制屋顶”

话剧《兰陵王》中的“铁制屋顶”是一个充满着隐喻意味的道具,在剧中贯穿始终,是兰陵王由“羔羊”向“豺狼”身份转化过程中的意象符号——“监控”、“权利”、“牢笼”。在“铁制屋顶”能指转化的过程中,兰陵王的人物命运深刻而激烈。

兰陵王是先主独子,是北齐正统所在。然而,先主被杀后,兰陵王为求活命只能在仇人的统治下以“王室伶人”、“齐主尤物”的“女儿态”示人。尽管如此,出于对兰陵王血统的忌惮,新主对兰陵王仍然满是疑虑,处处试探。话剧舞台上的“铁制屋顶”便是新主对兰陵王“监控”的具象呈现。

在话剧《兰陵王》第一场中,一个巨大的“铁制屋顶”先声夺人地笼罩在舞台半空,屋顶下兰陵王成为“笼中之雀”,形同伶儡。这场戏中,新主尽管没有出场,但“下压的铁制屋顶+兰陵王”已然向观众展现出兰陵王的生存环境,兰陵王的“卑贱”与“无助”令观众感同身受。在这里,“铁制屋顶”是新主对兰陵王“监控”的隐喻,是新主“缺席的在场”的具象展现。

话剧第二场——“宫廷夜宴”,悬置于半空的“铁制屋顶”上升,成为宫殿屋顶。新主登场,在宫殿之内骄纵蛮横、肆意妄为,欺辱兰陵王母子的同时又在默默观察着兰陵王的反应。尤其是兰陵王为不使自己恋人成为新主妃妾而向新主请求时,新主向兰陵王怒喝:你想反抗我不成?(词大意)。此时,新主实施着对兰陵王的具象“监控”,而“铁制屋顶”的“监控”能指消失,转为象征着“权利”的宫殿的符号。

接下来,在“先王庙堂”一场中,“铁制屋顶”侧转、落地,间隔在兰陵王与其父(鬼魂)之间,“父与子阴阳对话”之意不言而明。同时原先象征着新主“权利”的“铁制屋顶”在侧转的过程中,也完成“权力即将转换”(兰陵王与新王“统治”与“被统治”、“掌控”与“被掌控”关系的颠倒)的暗示。第五场“复仇逞凶”,兰陵王出征得胜归朝,象征着“王权”的“铁制屋顶”再次升起。兰陵王囚禁新主后,爬上“铁制屋顶”顶端,指天长啸,获得“权利”。在这一过程中,兰陵王的角色内核也完成了由“服从示弱的羔羊”向“威猛残暴的豺狼”的转变。

话剧第七场,冰冷的“铁制房顶”落地,兰陵王置于其下,“铁制屋顶”成为“牢笼”将得到权利同时被仇恨裹挟的兰陵王囚禁其中。此刻,兰陵王丧失本心,在自我修建的牢笼中,徘徊迷失……

二、面具

话剧《兰陵王》之中有很多《哈姆雷特》的影子:“齐后下嫁新主”与“王后下嫁奸王”;“兰陵王以女儿态示人”与“哈姆雷特的装疯卖傻”;“兰陵王祠堂遇父(魂)得大面”与“哈姆雷特遇父(魂)得真相”;《兰陵王》中的“戏中戏”与《哈姆雷特》中的“戏中戏”……然而《兰陵王》与《哈姆雷特》确也讲述着两个不同的故事:《哈姆雷特》展现出的是主人公的懦弱与多疑,挖掘出的是西方“人文主义”对“真”的思考;《兰陵王》描绘的是主人公不同身份下的不同选择,创作者借助“面具”讲述出的寓言则是东方美学对“善”的探讨。当然,笔者在此并非要对两个剧本进行分析比较,而是借此引出话剧《兰陵王》中的另一重要道具——“面具”。

话剧《兰陵王》中的“面具”是其身份象征,更是其内心状态的具象呈现。

戴着“女人面具”的兰陵王以“可人儿”之态求宠于新主,苟延残喘,懦弱可欺——面对新主的亵玩侮辱,竭力承欢;面对母亲的怨恨心疼,佯装不解;面对恋人的苦苦求助,退让逃避。“女人面具”背后的兰陵王是新主权势下的“奴才”、“玩物”,是其逆来顺受、曲意奉承的内心写照。戴着“威武大面”的兰陵王以“战神之态”得胜回朝,冷酷无情,暴虐可怖——面对母亲的苦苦哀求,毫不动心;面对恋人的真心相劝,怒火中烧;面对群臣的忠心辅佐,满怀疑惑。“威武大面”背后的兰陵王是王权的拥有者,是其颐指气使、生杀予夺的内心还原。编剧以寓言的形式推进故事发展(懦弱可欺的兰陵王在戴上“威武大面”后便英勇无比),将“女人面具”背后的兰陵王同“威武大面”后的兰陵王进行了最为深刻与直观的比较,其展现出的也正是不同境遇、不同身份背后的“人性嘴脸”。这种“姿态”既有期期艾艾,又有威猛雄壮,既有奴颜婢膝,更有骄纵跋扈。剧中,兰陵王的“女人面具”与“威武大面”构成了整部话剧的张力——一柔一刚,一阴一阳。在强烈的色泽中,人性的“本来面目”愈显珍贵,令人深刻。

三、母亲

漆黑景深、铁制屋顶、恐怖大面……简约冷峻是话剧《兰陵王》的整体舞美风格,然而剧尾舞台中柔和的“圣母画”也成为整部话剧中稀有的一抹暖色。在这样的暖色中,齐后的母性光环另观众动容。

为报复母亲对父亲的“背叛”,兰陵王选择失忆,拒绝认母,向世人宣称,“兰陵王只有生父而没有生母”;新主霸占郑儿,看着恋人被夺,兰陵王选择戴上“女人面具”逃避责任,齐后怒其不争,狠狠打了兰陵王一巴掌;兰陵王凯旋归来,齐后向兰陵王说明当年真相:为保护兰陵王,自己只能下嫁新主……当齐后向兰陵王喊出: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时,兰陵王却决绝地说出了“可是,我恨你”……从内容上看,兰陵王与齐后二人的母子对手戏仅寥寥数笔,然而就结构而言,“母子亲情”却是该剧的主控情绪。

话剧“宫廷夜宴”中,“女儿态”的兰陵王向新主卑微屈膝,在一旁的齐后对兰陵王怒而不视,并对新主说出“后悔做王后”。新主愤怒,令齐后认错。齐后不肯。新主令兰陵王哄齐后开心。齐后怒责兰陵王。新主怒,向王后扬言要阉割兰陵王。齐后为保兰陵王,向新主跪地认错。这场戏中,从内容上看貌似展现出的是新主的残暴与荒唐,然而从故事内核看更像是兰陵王与齐后二人的“母子戏”。在“母子戏”中,齐后“母亲”身份的人物形象得以树立。齐后(母亲)在父亲死后不久嫁给新主,兰陵王心怀怨恨,不肯认母。此时,兰陵王以“女儿态”邀宠新主是为求活命,但更是以自我羞辱、自我阉割的方式向母亲“复仇”。一面儿子的“自甘堕落”,一面是新主的荒淫残暴,“王后”与“母亲”的身份成为角色(齐后)的内在张力。对新主的冷言冷语与对儿子的痛心无奈构成了齐后“高傲”与“无私”、“高贵”与“卑微”的角色特质。最后,齐后为了兰陵王而跪在新主面前,其“母亲”身份的形象竖立起来。

向新主复仇后的兰陵王无法摘下“威猛大面”,在兼具神性与魔性的“威猛大面”的操控下变成了一个残暴冷峻的霸主,受困于自我构建的囚笼之中,孤独而痛苦。为帮助儿子回归本性,齐后选择了自我牺牲,用自己的血液化解了兰陵王心中戾气。话剧结尾,站在齐后血海中的兰陵王,大面消失,犹如脱胎婴儿,获得重生。这一刻,观众感受到的是齐后作为母亲的隐忍与付出背后犹如女人临盆生产时的痛。在这样的“痛”中,“爱”之情绪带给观众更多关于人性的思考。

结语

如果说“铁制屋顶”承载的是话剧《兰陵王》情节线索(兰陵王复仇史)的话,那么“面具”则承载着话剧《兰陵王》的主控思想——人之本性,而“母亲”则是话剧的情绪主题——爱。在“铁制屋顶”的悬挂、旋转、囚禁、挣脱中,兰陵王完成了个人的蜕变与成长;在面具的转化中,话剧完成了“叩问人性”、“追求本心”的探寻;在母亲的误解、斗争、怨恨、救赎中,剧中母爱伟大的情绪得到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