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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戏曲“转码”影像戏剧,在新时代“燃”起来

2020-09-26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池浚
京剧电影《穆桂英挂帅》定妆照,李胜素饰穆桂英。

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是抗疫的夏天,也是“京剧的夏天” 。8月初至9月初,在文化和旅游部的倡议和指导下,国家京剧院率先发起,与湖北省京剧院作为主办方,联合全国共18家京剧院团举办为期30天的“京剧的夏天——全国京剧院团线上抗疫展演月”活动,在学习强国、快手、文化和旅游部官网、央视频、央广文艺之声《戏迷天地》栏目、“云听”“喜马拉雅”“蜻蜓FM”等线上平台登陆。据统计,活动累计观看人数近8000万,点赞超3000万,平均每场观看量285.7万人。以梅兰芳大剧院为例,全场开放共售票900张,只有线上的3174.6分之一。按此计算,线下需要一年365日天天演出,场场爆满,连续不断8年零8个月,才能达到线上一场的观看量。“梅兰芳大剧院”快手账号粉丝量活动前仅30人,目前已达近15万,其中12至17岁少年用户占到7.53%,体现出活动对00后观众的吸引力。

无论是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被动改变,还是在以艺抗疫热潮中主动出击,在中国京剧史上,这是第一次全国规模的京剧院团线上展演,并受到热捧。由此,传统京剧如何更好走进今天的数字化时代,吸引网生代青少年,获得大众的喜爱?京剧舞台艺术如何实现传播媒介和模式的创新,实现创作上的突破,从而有效激活传统艺术与新媒体有机融合形成的巨大潜能,“京剧的夏天”或许为我们提供了诸多启发和反思空间。

此次“京剧的夏天”展演剧目都是制作精良的京剧电影、舞台纪录片、舞台艺术片,视听语言都以屏幕载体特性为创作依据。演唱会的制作也不是简单的实况拍摄,而是既有现场录制、又有场外采集,以做视频节目的形式进行策划、拍摄、剪辑、制作,更多地挑选中近景镜头,充分考虑小屏观看效果。活动同时制作演出宣传片、先导片、剧目导赏及院团形象片、名家寄语、名家口播等内容,以视频形式讲解剧目精彩看点、分享排演心得,既为观众提供全面详细、清晰明了的收视指南和演出信息,也符合手机用户的观赏习惯,适应观众多层次的观赏需求。

事实上,中国戏曲一直与影像艺术的代表电影相伴相偕。1905年中国人自己拍摄的第一部电影便是京剧大师谭鑫培主演的《定军山》 。1931年中国第一部蜡盘发音的有声电影《歌女红牡丹》穿插了《穆柯寨》《玉堂春》《四郎探母》《拿高登》四个京剧片段,其中唱腔采用的是京剧大师梅兰芳录制的唱片。1948年中国第一部彩色电影是京剧大师梅兰芳主演的《生死恨》。1953年新中国第一部彩色电影是越剧大师袁雪芬、范瑞娟主演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这几个中国电影史上的“第一”,都由戏曲为之定格。

中国人尝试拍摄影片,是在1905年(清光绪三十一年)的秋天,由开设在北京琉璃厂土地祠(今南新华街小学原址)的丰泰照相馆摄制的默片京剧电影《定军山》 。这是中国电影的发端,这个“第一”同时载入了中国京剧史和中国电影史。在影片中奉献了《定军山》 “请缨”“舞刀”“交锋”片段的京剧演员谭鑫培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中国第一位电影演员。

作为舶来品的电影欲在中国立足,需要在民族传统艺术中汲取生长的营养和依傍的力量。京剧是人们心中的国粹,那时的京剧名角是当之无愧的明星,因此中国电影一开始就把目光投向了京剧并非偶然。然而,正值盛年的京剧,能够以尚处幼年的电影作为传播载体,却并非自然而然。一生都在革新创造的谭鑫培,这一次面对尚不成熟的外来技术,面对前途未卜的新媒体,一如既往地采取了包容接纳和与时俱进的态度,这是需要胸襟和勇气的,其判断力体现出了大师水准。由于谭鑫培亲身示范引领的效应,此后俞菊笙、朱文英、俞振庭、许德义、梅兰芳、周信芳、谭富英等等名家都循其足迹,毫无阻力地先后投身电影拍摄,形成了一条绵延至今的戏曲电影序列,并成为中国电影史上一种特征鲜明的电影类型。若不是与电影的联姻,京剧作为现场的艺术,大师的风采在当代已无缘相见。京剧遇上电影,探索了京剧文化多元性、超越时空的传播与保存。

时光荏苒,从一开始年轻的电影进入中国,需要搭当时中国第一流行艺术“国粹”京剧的顺风车;到后来电影与戏曲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再后来电影与戏曲各自单飞,渐行渐远,戏曲电影这个独具中国民族特色的品类,产量呈逐年递减趋势。直到近年一批崭新的戏曲电影诞生,戏曲才又在电影的前沿奔跑。戏曲其实从未脱离时代的步伐,它与电影的发展一道,在进化中寻找传播模式和美学特征。

2006年的京剧电影《对花枪》 ,是中国第一部数字戏曲电影。电影中有一段108句唱腔、长达23分钟一气呵成的长镜头。这一个镜头中有叙事、有回忆、有想象,运用镜头的推拉摇移、多角度变化,发挥电影语言的修辞色彩,加之后期的数字特技,表现悲欢离合、物是人非的感慨。2017年首映的“京剧电影工程”影片《穆桂英挂帅》 ,由梅葆玖任艺术总顾问,梅派传人李胜素领衔主演,于魁智、杨赤等联合主演,宋锋和笔者剧本整理,特邀梅葆玖先生琴师舒健操琴,了却了梅兰芳先生半个多世纪以前就想将《穆桂英挂帅》拍成电影的心愿,该片荣膺第三十一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戏曲片。

2013年,京剧花脸名家尚长荣和梅派青衣史依弘领衔主演的“京剧电影工程”影片《霸王别姬》在拍摄高清电影的同时,还套拍了一部3 D版本。这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第一部3 D全景声戏曲电影,既是向经典致敬,更是向时代致敬,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2014年,3D京剧电影《霸王别姬》在美国洛杉矶的好莱坞奥斯卡举办地杜比剧院进行了海外首映, 40多位奥斯卡评委出席观看。此前,杜比剧院仅在全球挑选过12部影片举办首映活动。

京剧电影见证了电影媒介的发展,也见证了一代代京剧艺术家与时代同步,不懈的艺术创新意识和深沉的美学追求。京剧电影源于舞台、高于舞台,将京剧浓郁醇厚的韵味和电影强烈细腻的表现力相结合起来。既观照京剧的独特性,又符合电影规律;既要“原汁原味” ,又不能“一成不变”地体现京剧表演看点;既要最大程度体现京剧欣赏和传承的独特价值,又要努力发挥电影艺术家的创造力和电影艺术丰富感人的表现力;既传神体现京剧的美学原则与审美特点,又运用电影艺术强化艺术效果,让二者相得益彰。

电影艺术最大的特点是“造梦” ,表达与现实的差异,即抒情表意性,并不只是作为“物质现实的复原” 。因此,戏曲电影并不存在戏曲之“虚”与电影之“实”的矛盾,戏曲和电影都具有写实写意、虚实结合的特征。戏曲最大限度地超脱了舞台空间和时间的限制,“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顷刻间千秋事业,方丈地万里江山” 。把舞台有限的空间和时间,当作不固定的、流动的空间和时间。舞台的空间和时间的含义完全由创作者和演员予以假定,运用自由、富有弹性,把舞台的局限性巧妙地转化为艺术的广阔性。电影在场景调度方面用蒙太奇手法实现画面的剪接,更加超脱舞台限制,可以将时空打碎,重新组合,将表演时空进一步扩大,在更高、更新的层次上实现“虚实相生”的审美意趣。

影像所创造出的视听奇观,可以达到舞台上无法实现的艺术效果,展现比传统舞台演出更强的艺术感染力,发挥电影艺术手段的优长,将京剧天马行空、变幻莫测的精神意蕴发挥得更加淋漓尽致,非但不让京剧的精彩打折扣,还水涨船高,让其更加传神与鲜活强烈。当戏曲遇见影像的一刹那,有着某种奇妙的暗合,某种殊途同归的惊喜,在潜移默化中凸显彼此的美学特征,“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

当下,面对疫情防控常态化,数字艺术不是疫情和后疫情时代临时顶替剧场艺术的权宜之计。数字影像技术为戏曲打开了多扇窗,在舞台之外找到一个新的文化载体和展现方式,为传承和传播戏曲文化插上一对具有科技含量的翅膀。实体与影像并非此消彼长、泾渭分明、格格不入,反而是并行不悖、惺惺相惜。戏曲不仅可以出现在剧场中、舞台上,以“实”体的方式与观众面对面,也可以出现在各种数字媒介平台上,在“虚”的时空中与观众隔屏相遇。以影像方式的演出将和剧院演出长期并存,我们既要固本剧场演艺,更要使戏曲本体的“魂”结合在新介质的“体”上,要在很长一个时间阶段里,深入思考和探索包括京剧艺术在内的传统文化在新载体、新平台上的新生产方式、新文化生态。

传统戏曲的影像化并非一蹴而就,将舞台艺术转化为影像作品,绝不同于对舞台戏剧的影像化记录、对舞台作品的简单复制传播,将演出从线下转到线上也绝不只是用摄像机拍下舞台演出实况进行播放。剧场演出作品是为舞台载体创作的,并不一定适合以视频方式呈现。呈现方式决定了创作方式,呈现的终点决定了创作的起点,我们要有针对性地进行影像戏剧的创作和制作,更加积极主动地融合新科技、新媒介,在尊重和彰显戏曲本体的文化品质、美学规律、艺术魅力基础上,以影像思维进行“转码”升级创作,为此建立一种生产模式,完善一条生产链,才能生产出适合在屏幕上传播的影像戏剧艺术成品。

面对数字文艺大发展的挑战和机遇,戏曲艺术必须顺应数字时代大势,以“互联网+”思维,依托现代科技和多媒体传媒手段,与数字技术深度联姻,获得更广阔的创作、传承、发展和传播空间,在新时代“燃”起来!

(作者系故宫博物院宫廷戏曲研究博士后、国家京剧院“京剧的夏天——全国京剧院团线上抗疫展演月”策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