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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话剧寻路:不拘一格、坚守质量

2021-02-03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戴晨
《关系》剧照 李春光 摄

2020年,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范围内蔓延,给话剧演出市场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打击。特别是小剧场话剧,以北京人艺为例,尽管大剧场已经恢复演出,但原计划的13部小剧场话剧,一共213场演出全部取消。近年来我国小剧场话剧在市场上焕发出蓬勃的活力,因其“先锋”“实验”的属性,受到了越来越多年轻观众的喜爱,满足了人们对多样化文化生活的需求。除国有院团之外,民营剧团、学校社团数量剧增,艺术基金的扶持、商业化的运作也助推其快速发展,呈现出新的面貌和格局。但是在迅速发展的同时,有些小剧场话剧出现了一些问题,甚至与戏剧所具有的艺术属性背道而驰,离打造“戏剧精品”更是相差甚远。

孟京辉导演的《恋爱的犀牛》在上世纪90年代创造了小剧场话剧的票房神话,它讲述了都市男女的爱情,其充满浪漫诗意的语言表达和先锋前卫的舞台表现,被观众视为“爱情圣经”,成为了小剧场话剧的经典之作。但它至今久演不衰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它不仅讲述爱情,还有对理想的执着、对物质世界的反思和批判。继《恋爱的犀牛》之后,有些小剧场话剧仿佛贴上了“都市”“情感”“搞笑”的标签,创作出的作品套路十足、千篇一律,有数量但欠缺完整的构思和深刻的内容,对生活的表现也停留于表面。一些作品重视噱头和娱乐效果,打着“先锋”“前卫”的旗号,调侃崇高,过度渲染社会阴暗面,庸俗化明显,丢失了话剧艺术应具备的震撼灵魂、引人思考的品格;在话剧语言方面,段子和网络用语频频出现为博大家一笑,尽失艺术美感,拉低了审美水平。

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中指出:“希望大家坚守艺术理想,用高尚的文艺引领社会风尚。”“广大文艺工作者要做真善美的追求者和传播者,把崇高的价值、美好的情感融入自己的作品,引导人们向高尚的道德聚拢,不让廉价的笑声、无底线的娱乐、无节操的垃圾淹没我们的生活。”小剧场话剧不是只能是严肃、一本正经的,在剧场里,让观众笑很容易,但用什么方式让观众笑,是小剧场话剧需要探索的。近年来有一些反映情感、表达幽默、制作精良的小剧场话剧在贴近市场的同时,也获得了很好的社会效益。2006年孟京辉继《恋爱的犀牛》后又导演了小剧场话剧《两只狗的生活意见》,用两只狗的视角对社会中存在的丑恶和心中的不满进行了一次酣畅淋漓的宣泄。该剧融合了中西方喜剧表达的模式,两个演员如同说相声一般,一逗一捧,让观众捧腹大笑的同时将社会的纷繁真相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2012年至乐汇剧团出品的《驴得水》用黑色幽默甚至荒诞的喜剧手法讲述了一个发生在民国时期的农村知识分子身上的故事,剧中有让人爆笑的桥段,但内核是对人性的深刻描绘,让观众看后笑中带泪。2016年北京人艺的《丁西林民国喜剧三则》又给小剧场话剧市场的“喜剧”“婚恋”题材带来新的范式。它选取了丁西林《一只马蜂》《酒后》《瞎了一只眼》三部独幕剧,均展现了上世纪20年代人们爱情婚恋的情态。不同于其他直白搞笑的小剧场话剧, 《丁西林民国喜剧三则》呈现出的“趣味”是含蓄内敛的,其恬淡从容的节奏、舒缓与明净的特质,如同涓涓细流,让人在会心的微笑中领悟意蕴与哲理。

曹禺曾说:“希望不拘一格地开展小剧场话剧运动,既可以是实验性演出,也可以是商业性演出;重要的是既有社会效益,又有经济效益。不要认为是小剧场话剧就可以糊弄观众,在艺术上就可以打马虎眼,一定要创作出高水平的小剧场话剧,才能把观众吸引过来。”但在小剧场话剧商业化的过程中,一些主创团队一味追求利益,为了吸引观众的眼球,或购买一个IP改编成剧本,或请一两个流量明星、歌手、主持人出演,全然不顾戏剧创作、塑造角色的初心。启用“流量明星”出演小剧场话剧,吸引更多年轻观众走进剧场无可厚非,但是话剧艺术本身对演员的表演要求是较高的,特别是小剧场打破了“第四堵墙” ,拉近了观演关系,因此对演员的表演更加严格。如果选择明星出演,既不是从题材、人物、风格等方面出发,又不能保证其足够的排练时间,那就失去了话剧本身的意义,对买票观演的观众也是不负责任。很多小剧场话剧中,明星只是匆匆排练,完成首轮演出,更别提精心打磨演技、塑造人物。

小剧场话剧需要商业化发展,则不能排斥“明星效应”。如果“明星”演员选择得当,他们凭借多年的表演经验和自身魅力准确生动地诠释角色,能够助力小剧场话剧在艺术水准上的整体升级。由曹禺之女万方编剧,探讨一男三女复杂情感的北京人艺小剧场话剧《关系》,主演为丁志诚和梁丹妮,他们虽然已经是大家熟知的演员,但是从2009年首演至今他们一直坚持演出,用娴熟的表演和对生活的体验不断为剧中人物赋予自己对人生的思考和感悟。在北京人艺小剧场上演的《老式喜剧》因为李幼斌、史兰芽夫妇的出演,再次引发了票房轰动。 《老式喜剧》讲述了一段在海滨疗养院里发生的黄昏恋的故事。李幼斌扮演的疗养院总医师,外表严肃古板,实则深情温暖。他时而沉默不语,时而激情爆发,准确、自然地塑造了一个孤独的苏联老头的形象。一段现场的查尔斯顿舞,撕掉了他之前“荧幕硬汉”形象的标签。李幼斌为了演好这一角色,推掉了其他工作邀约,潜心研读剧本、分析人物,用精湛准确的演技感动了每一位观众。“明星”出演小剧场话剧,打破了人们对小剧场话剧“青涩”“校园”的刻板印象,给观众带来更加高级的审美体验,对作品注入更多鲜活的生命力。

《燃烧的梵高》剧照 李春光 摄

如果说小剧场话剧在早期能够吸引观众,是因为其对传统戏剧形态的突破,那么在影视作品、其他舞台艺术形式如此丰富的今天,小剧场话剧是否只能靠“搞笑”“流量明星”来争取观众,博人眼球?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文艺不能当市场的奴隶,不要沾满了铜臭气。 ”笔者也很欣慰地看到,一些戏剧人多年来本着对戏剧艺术的赤子之心,敬业、踏实地努力着;一些小剧场话剧在没有明星、没有大力宣传的情况下,依然凭借着鲜活的人物、温润人心的故事、正面的价值观在舞台上散发光彩。

2013年北京人艺小剧场话剧《燃烧的梵高》讲述了艺术家梵高的一生,深刻地揭示出梵高的内心世界,向观众传递了他追求“纯粹”的艺术精神,给人以多方位的思考和启迪。在我国小剧场话剧的舞台上,呈现一位传奇画家的人生,尚为罕见。该剧邀请在影视剧中成功扮演过多个“精神病”角色的王劲松出演,他之前对这类人群有过深入的观察和研究,在接受这个剧的演出后,他又查阅了大量的资料,深入了解梵高的性格和内心世界,对其复杂性、丰富性有了更全面的认识,他的表演极具张力,使梵高这个人物鲜活地立在舞台上,演出至今已经超过一百场。2015年北京风雷京剧团创作的小剧场话剧《网子》,用话剧的形式来展现京剧之魂,以戏班后台的小人物为主线,演绎了一段感人至深、跌宕起伏的故事。其京剧元素的运用使年轻观众对京剧有了新的了解,演员松岩、松天硕戏里戏外的梨园父子情也使表演人物时情感更为真切。2016年北京人艺上演的小剧场话剧《催眠》改编自军旅作家马晓丽的小说,以心理学为知识背景,关注大灾难后救援者的心理健康问题——社会常常给予受难者心理救援,往往忽略了救援者内心的创伤。其对“人与环境如何和谐相处”有着深刻地解读,并引导观众积极地走出心理阴霾,乐观地面对生活。 《催眠》中饰演排长的杨明鑫,当年是北京人艺最新的演员,因为当兵的经历,他给这个人物增加了很多军人特有的气质和形体语汇,受到了观众的喜爱,现在他已经成为北京人艺青年演员的中坚力量。2019年精英剧场制作的小剧场话剧《幸福国际庄》以现实主义为题材,细腻地描绘出改革开放40年来石家庄老百姓的精神群貌,深刻地反映了整个城市经济文化的发展巨变。精英剧场作为民营剧团,能够把“走入生活,贴近人民”的艺术创作态度作为出发点,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体现了其对戏剧艺术的情怀与担当。

曹禺曾说:“小剧场是创造高度戏剧文明的园地。要有高水平的演出,使观众获得艺术享受,又能使观众从中得到启迪。 ”优秀的小剧场话剧需要不断地与生活、人性、时代对话,对文化视角的捕捉、对社会痛点的洞察应该有更加犀利的表达。特别是小剧场话剧的受众以年轻观众为主体,不能因为其“剧场小,演员少,成本低,票价低”而降低了话剧应有的品格,戏剧工作者应充分发挥小剧场话剧的特点,把商业性、艺术性和社会性高度结合起来,提升年轻人的文化审美水平。

此外,要重视小剧场话剧的理论研究、批评工作。我国小剧场话剧从萌芽到发展离不开戏剧评论家的研究与批评。1989年、1993年、1998年和2000年相继在南京、北京、上海、广州举办的“小剧场戏剧节暨研讨会” ,在全国有较大的影响力,大力地推动了小剧场话剧的发展。近年来很多地区也都举办了“小剧场戏剧节/研讨会” ,但缺少权威的、能够引领全国的小剧场话剧研究,而小剧场话剧批评的环境也趋于“一团和气” ,表扬和吹捧较多,缺乏战斗力、说服力,未能一针见血指出其问题,使戏剧工作者缺乏信息的互通和自我迭代。

我国的小剧场话剧发展至今已经38年,其思想、艺术、制作水准还应有更大的上升空间,可以迎合市场,但不能迎合低俗,不能做市场的奴隶,要力争打造更多小剧场“精品” 。未来,小剧场话剧如何讲好中国故事,在国际重要的戏剧节上体现我们的影响力,树立文化自信,也是所有戏剧工作者需要思考的问题。

(作者系北京人艺戏剧博物馆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