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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敕勒歌》从太原唱响

2020-06-29 发表|来源:太原日报|作者:马绍民

这是距今1970多年前的一个冬日。在一群鲜卑和敕勒族粗犷汉子的击节声中,“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带血吟唱,在晋阳古城最巍峨的宫殿里盘旋回荡。

开始是一个汉子的独唱,后来就变成一群汉子的齐唱。一旁侍奉饮酒的俏丽宫娥,还有守护殿门的带刀甲士,都看见熊熊炉火映亮了歌唱者脸上的泪水。

唐人李延寿著《北史》、唐人李百药著《北齐书》和宋人司马光著《资治通鉴》都用饱含感情的笔触,记载了这首题为《敕勒歌》的歌曲在晋阳城的首唱。

《敕勒歌》随朔风一起震响晋阳城林木时,历史之轮已辗入群雄割据、乱世纷争的南北朝时代的北朝时期。这时,鲜卑人创建的强大北魏已分裂为东、西“两魏”。

东魏建都在邺(今河北临漳),晋阳是其别都,但实际执掌东魏权柄的大丞相高欢却常驻晋阳,遥控邺都朝政,并以晋阳为指挥中心,部署实施他吞并西魏、谋霸中原的南征西战。

但满以为依托晋阳超强的战争资源、可以轻松踏定中原的高大丞相过于轻敌,导致与西魏首战“潼关之战”、二战“沙苑之战”(故址在今陕西渭水北岸)均遭败绩,迫不得已把与西魏决战的主战场由河西挪往河东、河南。

但历史并没有因此对高欢投以青眼。6年后河南的“邙山之战”(故址在今河南洛阳北)、又过3年后河东的“玉壁之战”(故址在今山西稷山西南),逼着高欢吞下更大的战败苦果。

邙山大战,他先胜后败,仅带数骑护卫狼狈遁走;玉壁再战,东魏军在城外垒起土山,居高临下向城内发矢;又开掘暗道,欲直陷城中西魏大营。在东魏兵两个多月“昼夜不息”的进攻中,西魏大将韦孝宽镇守的玉壁城竟岿然不动。眼看着朔气金柝、冷风铁衣,心比天寒十倍的高欢只得怏怏收兵。

他返回晋阳,想到此生“弃垂成之功,陷不义之名”,虽握大兵,而霸业难竟,尤其是玉壁之战,又让7万将士埋骨郊原,更是肝肠寸断。高欢至此积忧成疴,卧病难起。但在他的病情之雪上再加一层霜的是,大丞相高欢中箭身亡的谣言也开始在晋阳城中蔓延。

为了营造出稳定的政治社会局面,高欢挣扎抱病“勉坐见诸贵”,并在一次会见高官显要时命大将斛律金吟唱助兴。出生在朔州敕勒部的斛律金追随高欢征战20年,百感交集,深埋于心的《敕勒歌》于是脱口而出。这支带有浓烈草原气息的歌曲一从斛律金口中飞出,就引起祖父辈就已鲜卑化的高欢跟唱,也激活了在场文武众臣马背民族记忆的集体乡愁。就这样,一个人的即时咏叹,变为所有人的深情合唱。

听罢《敕勒歌》的高欢,一个多月后就在晋阳抱恨而终。发誓“扫绝群凶”的他,竟先“群凶”而去,寿止52岁。

宋人郭茂倩所编《乐府诗集》最先把《敕勒歌》收入到“杂歌谣辞”,尽管后世一直对这首歌谣的族属、作者、语种、斛律金是否原创者等争论不休,但不需要争论的是,依据正史《北齐书》特别是《资治通鉴》的记载,《敕勒歌》是在晋阳古城首唱出世,并开始流传后世的。

也许后人的眼光,应更多聚焦在太原为何能成为汉胡民族,也即中原农耕民族与草原游牧民族文化的交融之城,弄明白这个层次更高也更有意义的问题,才会懂得这首本该在毡房高车旁吟唱的歌曲,为何会在黄土高原上的晋阳城响起。

回看悠长历史,处在农耕文化和草原文化衔接过渡区的太原,一直是“耕牛镰锄线”和“铁马鞍鞯线”最重要的交汇点。

春秋时期,在太原地区频繁活动的土方、鬼方、狐氏、燕京之戎、无终、廧咎如等诸戎群狄,即开始了民族交融的前奏;

赵据晋阳创国后,以“胡服骑射”为标志的革新易俗,使赵的祖居地太原成为汉胡文化相互包容、共生发展的先行之地;

秦汉时,中原与匈奴关系晴雨不定,太原战时是防守和攻打匈奴的军镇,和平时是汉匈通商交流的商埠;

到魏晋,曹魏政权在太原郡周边划定5个匈奴居住片区,加速了太原区域汉匈民族的一体化进程;

南北朝民族大融合时期,伴随“五胡内迁”大潮,870万游牧民族潮水一样涌入中原,区域位置又决定太原成为重要的中转站和接纳地;

特别到北朝时期,鲜卑族拓跋珪把北魏国都由盛乐(今呼和浩特市林格尔)迁往平城(今山西大同),进一步促进了执政的鲜卑人普遍汉化和参政的汉人部分鲜卑化。

而晋阳古城成为东魏陪都,自然而然成为鲜卑族和参与进军中原的敕勒族等草原民族长期留居的地方。

可以想见,那时徜徉在太原街巷的行人,很多都是皮肤白皙、高鼻深目的鲜卑人和敕勒人;那时太原人举杯邀饮的语言,必然是汉语和鲜卑语的杂糅交响。太原这座城,早就出现过多民族文化交融、民心相通、共存发展的生动局面。

这就是已经深度汉化的敕勒人斛律金唱起《敕勒歌》时,得到已经深度鲜卑化的汉人高欢流泪唱和的原因,何况高欢还娶了鲜卑族女子娄氏为妻。

鲜卑人从大兴安岭深处的密林中策马驶向中原,敕勒人催动高车从阴山两麓的牧草上辗转东下。当鲜卑人和敕勒人遇到悠久灿烂的中原文明,就与其他少数民族一样,一方面不可遏制地把自己融了进去,另一方面也给中原文明注入很多奔放酣畅的鲜活元素。

从文学史的角度审视,南北朝时代的200年,战乱冲突频仍,朝代更迭如戏,这一段历史,除了留给后人几本神怪小说,缺少彪炳史册的鸿制篇章。因此,历史要庆幸沉雄辽阔的《敕勒歌》在太原城上空苍凉地响起,它为那个时期晦暗的前额上,点上了一豆耀目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