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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千年戏满楼

2023-06-30 发表|来源:山西戏剧网|作者:姚阿林

古老旧时,戏仿佛天上的彩虹。山野乡村,看戏的热情高涨,因而演戏的日子也少不了,仅在临汾蒲县柏山东岳庙的遗存石碑中,从明代至康熙、乾隆、嘉庆、道光等各朝,就有很多关于乱弹(今蒲剧)、土戏职业戏班的演出活动记载。而庙中建筑精美的乐楼,众多关乎戏剧故事的泥塑、木雕、彩画,也昭显出它特有的戏韵情怀。

虽然东岳庙的始建年代不详,但据县志和碑文所记,自唐贞观年以来即有过多次整修。现存建筑多重建于元延祐五年(1318年),此后明、清两代又不断地修理与增补。

庙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影壁上“蒲县胜景”4个大字,由此拾级而上,经土地祠、将军祠、御马厅、莲云厅,可见山门。穿山门上天堂楼,过登仙桥,可通凌霄殿,殿后是议事亭。山门过道的门洞上方便是一座古戏台,也称乐楼。

乐楼的始建年代和东岳庙一样“不详”,据专家考证,约在杂剧兴盛的元时已耸立于此,后历朝屡有修补。现存主建为清乾隆年间重修,砖木结构,硬山顶,脊顶两端及檐脊均筑有琉璃脊兽,檐头镶有猫头滴檐。檐下横陈雀替,下镶3组透雕木刻,左“渔樵”,右“耕读”,中为“八仙庆寿”,雕工细腻传神,为不可多得的明代木雕珍品。据说,清朝年间,一外地古董商想以重金求购木雕,幸得东岳庙主持阻挡,方完好留存至今。在戏台与后台的间隔处,还竖有清乾隆年间的4块剔透屏风木雕,花卉、鸟虫姿态生动,惟妙惟肖。青砖碧瓦,雕梁画栋,匾额石刻,整体建筑之精粹,甚或可与主庙相媲美。乐楼的正前方即是行宫大殿,因而,这座昂首挺立于庙中C位的乐楼也被称为主戏台。

行宫大殿两侧的东华门和西华门,还有两座清嘉庆年间的重修戏台卓然而立,规格虽不如主戏台高大巍峨,敞亮气派,但一左一右,同样的琉璃瓦阁、雕花窗棂、斑驳古墙,尽显岁月磨砺的沧桑与华美。自明、清到民国,这里常常有酬神的戏曲演出,并可同时开演3台戏,俗称“斗戏”,剧种多为蒲县人喜爱的乱弹,即蒲剧。

蒲剧艺术早年就是一种市井文化,为讨生活,艺人们只能四处奔波,冲州撞府,夜躜日行,常常风餐露宿,处处仰人鼻息。“开口饭”食之不易,他们演戏,观众买票观看,只有收入,才是维持生活和戏班生存的唯一。因此,为争夺观众,把对手比下去,艺人们无一不使出浑身解数,亮起神乎绝技,竭尽所能卖力表演。3台同时开演的斗戏,声腔高亢,锣鼓喧天,管弦齐奏,观众的叫好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热闹非凡。3座由东、西、南方向组成的“品”字形戏台,也被当地百姓称为“古老的对台戏台”!

“古老”这两个字,念出来是有情的,带着光阴沉淀,岁月淘金的颜色,而这3座戏台的并存,绝非偶然。咫尺之遥,它们相守相望,诉说往日的辉煌,似乎相互之间默默交流:这里曾是蒲剧的兴盛区域!

纵观东岳庙的戏台建地,和许多古戏台一样,与寺庙相依相伴。也难怪,当戏还不是戏的时候,叫“傩”。傩是山野乡村驱鬼逐疫、敬天拜神的一种形式,经千年庞杂多变地进程,傩的表演中有了人物和故事,自然就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戏剧形式。“建庙不忘搭台,戏台伴随着寺庙”。原始歌舞与祭祀仪式合二为一,都是为了求神祈福,解除天灾。庙堂香火不断,演出轰轰烈烈。山西晋南区域的历代蒲剧名角,大多非常熟悉这座戏台,而在此演出,也成为他们戏剧生涯中的高光时刻。每年的正月十五刚过,各大戏班争相设宴款待东岳庙的社事纠首(庙会管事的旧称),只求能签下农历三月为恭贺东岳大帝生辰的酬神戏约。蒲剧名角侯俊山、郭宝臣、杨老六、孙广盛、王存才等,都曾在庙会上献艺。古老的戏台不仅留下了他们响遏行云的绝唱,众多的戏班还在乐楼板壁上留下题记。其中,戏高名望的祁彦子先生亲笔题记,最引人注目。

风雨千年戏满楼,繁华虽已落幕,古老戏台却风情依旧!而东岳主庙作为东岳大帝黄飞虎的行宫,气势恢宏,飞檐翘脊,斗拱交错,集唐、宋、元、明、清历代的泥塑彩绘栩栩如生,充盈着浓郁的人性化和戏剧情愫。

黄飞虎是《封神榜》中助周伐商立下赫赫战功,又战死沙场,被姜子牙封为“五岳之尊”的“泰山神”,主宰着人间祸福,亦掌控着阴曹地府十殿阎君和十八层地狱。虽贵为万众敬仰的大神,但他的东岳行宫却是仿古代王侯府邸的形制所建。在我国境内,这种以皇家风格修建的古寺庙非常之少,屈指可数。此外,东岳大帝似乎也“难逃生死墟”的宿命,需要保护,因而门前左右各塑有高大门神,一位憨态可掬,一位面容慈祥。构思奇巧的是手中持有不同兵器,才为二尊平添了些许威严。他们与殿额上方的雷震子,共同构筑起一道周密的护卫防御系统。浓墨彩绘的雷震子俯瞰前方,与戏剧中的形象几无二致,“面如青靛,发似朱砂,眼睛暴湛,獠牙横生出于唇外,雷公嘴,背肋下一对风雷双翅”,泥塑手法精湛,活灵活现。而信众心目中的大帝,并没有完全跳出三界外,仍在五行中,和平民一样娶妻生子。梵刹之高,且红尘滚滚,于是,行宫的后面有了寝宫,寝宫神龛里的塑像正是黄飞虎之妻黄夫人。

寝宫的背面还建有一座娘娘庙,从古至今,香火甚旺。据传,这座名“昌衍宫”的娘娘庙,求子祈孙最为灵验。

古老的习俗和愿望,不仅局限于生儿育女这种基本模式,还有对公平与正义的渴望,对因果轮回的敬畏。行宫的两侧建造有东岳大帝管辖的下属机构72司,每间房屋即是一个司的办公室。如掌寿司,监察人的一生品行;无主孤魂司,负责收留那些无后,因战争死亡、荒野冻饿毙命的亡魂;山林司则护佑百姓和狼虫虎豹、飞禽花草不受侵害……东岳大帝的“正大光明”,皆是通过这72司具体实施。

行宫大院后面的地平线下,是明代所建的“十八层地狱”。内塑五岳大帝、十殿阎君、六曹判官及地狱刑罚等塑像,大小与真人相仿,为我国古代泥塑的上乘佳作。民间流传的阴曹至地府的人、物、事等情景一一呈现,内涵的戏剧故事动人心魄。而时光彼岸,以“地狱”之称的古老寺院,东岳庙的“十八层地狱”是全国仅存的最为完整的“十八层地狱原型”所在。

从地狱入口下去,第一层是阴曹,再下18个台阶,便是地狱。地狱由三面合围的15孔窑洞组成,正北5孔窑内塑有五岳大帝,东西两边塑有十殿阎君。十八层地狱在各殿案前交错罗列,各狱鬼卒都在履行职守,施行冥罚,推磨、拉锯、下油锅等等。受刑者大多面目可怜又可憎,或被刀割钩挂,或血流满案。而小鬼们个个突眼怒视,凶悍狰狞,神气威猛,极具震撼。在由衷钦佩民间工匠超高才华时,恍然觉得,这些出神入化的彩绘绝塑,似乎应了民间的一句老话精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地狱中依次排列的塑像,还穿插有《目连救母》《龙王告状》《唐王游地府》《刘全进瓜》《胡迪骂殿》等戏剧人物造型。造化在天,境由心生,东岳庙的地狱文化博大精深,讲究的是生死轮回,因果报应。这几出剧目大多演述的即是此类故事。

其中,《目连救母》是蒲剧传统的经典剧目。明代时,“目连戏”的演出情景,在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的《陶庵梦忆》中有生动描述,艺人在“献技台上,如翻桌翻梯、筋斗蜻蜓、蹬坛蹬臼、跳索跳圈、窜火窜剑”时,“万余人齐声呐喊”,叫好声经久不绝。

蒲剧是融合了歌唱、舞蹈、音乐、美术的舞台艺术。虽然时代更迭,人们的娱乐方式、生活习惯早已发生变化,但就是这种拖沓冗长的节奏,一唱三叹的声腔,固定的舞台表演程式,在旧时过去算是最好看又廉价的娱乐了。手摇羽扇的孔明,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包拯…… 这些血肉丰满的文化符号,正是通过戏剧这种雅俗共赏的形式,让乡野百姓认识了这纷繁世界的一部分。

风雨如磐的东岳大帝庙,戏台上的灯火,成为古老旧时华美溢彩的光源,照亮了岁月,也照亮了一代代蒲县人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