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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剧姓“舞” 理当舞起来

2018-06-22 发表|来源:中国文化报|作者:赵凤兰
舞剧《杜甫》剧照

针对文艺作品召开研讨会的很多,但像国家艺术基金一样把研讨会开成“吐槽大会”的却不多见。在近日国家艺术基金2018年度滚动资助项目民族舞剧《杜甫》专家研讨会上,现场听到的全都是直戳“痛点”的点评和真知灼见的“干货”。针对当前舞剧创作的现状和存在的问题,有专家开诚布公地说,舞剧是以舞蹈为载体的舞台表演艺术,舞剧的舞和剧犹如车之两轮、鸟之两翼,两者相辅相成、平分秋色。那种舞是舞、剧是剧的游离状态,或者有戏无舞、有舞无戏的状况都是舞蹈形式感不强、舞蹈化不足的体现。舞剧姓舞,理当舞起来,舞蹈化地讲好中国故事。

通常来讲,舞剧带给观众的第一感受如同默片时代的电影或哑剧,主要靠音乐和肢体的表达、动作与节奏的衔接来讲故事和表情达意。但相较于默片和哑剧而言,舞剧又以其鲜明的动作性、高难度的舞蹈造型性和集抒情与叙事于一体的审美意蕴自成一境,成为最善表情、最具“酒神”气质的艺术样式。正如《毛诗》序所言:“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足见舞蹈是人内在精神力量和生命情调最极致、最浓烈的情感抒发和创造。也正基于这种凌空高蹈、激情四溢的视觉张力和艺术表现力,舞剧成为了艺术百花园中最具视觉观赏性和艺术感染力的艺术形式之一。

观众在欣赏一部舞剧时,往往通过剧中演员曼妙的身段和出手不凡的舞姿,领略到由舞蹈动作所构建的戏剧矛盾冲突和情节叙事,于有戏、有舞、有情、有人物、有故事的“无言”艺术中体味舞蹈所带来的诗性魅力和生命律动。比如,在舞剧《杜甫》中,通过演员绵延有力、富于顿挫和节律的舞姿,我们看到了大唐盛世的豪奢浮华和官僚权贵的阿谀腐化;看到了安史之乱后战火纷扰、人烟断绝的萧瑟凄凉;更看到了一代诗圣忧国忧民、心系天下苍生的执念和对家国情怀的爱与哀愁。尽管全剧在舞蹈性的开掘上还有待加强,但整台剧所营造的大气简约的写意风格、诗画意境和审美意蕴仍带给观众以强烈的视觉震撼。

可见,以舞表剧、以剧引舞;舞剧并重、和谐共生是舞剧的基本遵循和创作法则。一部成功的戏剧性舞剧,一定是以人物和剧情的情感走向和发展脉络为基准,用精美的舞段和充沛的情感来生动演绎戏剧的“非语言”情境,让观众在诗、舞、乐的完美融合中产生共情。然而,在现实创作中,有些创作者由于拿捏不好分寸,常常出现舞戏分割或生拉硬凑的“两张皮”现象。其中较为常见的是“晚会式舞剧”,这类舞剧没有从整个剧情的宏观结构和整体编排出发,仅停留在为舞蹈而舞蹈,为动作而动作的炫技层面,导致整台舞剧徒有其表,失去了戏剧内核的有效支撑,最终沦为与剧情无关、与人物无关、与主题无关的晚会“什锦拼盘”;还有一种情况是“舞蹈不够靠文字和话剧来凑”。囿于舞剧语言表达的缺失,一些编导在舞剧中过分依赖文字、哑剧和话剧招式发力,使得演员自废武功,将舞蹈动作交由面部,像哑剧和话剧演员一样在舞台上踱来踱去、比划来比划去,这种自觉让位于文字和话剧的做法稀释了舞剧原本应该具有的舞性和浓度,导致舞蹈本体语汇的萎缩。

舞剧不舞和为舞而舞都是走极端的现象。当然,强调舞剧的舞性并非要求舞者像打了鸡血一样不停地满台舞动旋转,而是要在创作中寻找舞蹈和剧情的贯通和契合。戏剧性舞剧旨在通过戏剧情节、故事发展和矛盾冲突来反映人物的个性和内心世界,传达出戏剧所要表现的主题思想和人文精神,从而唤醒隐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人性。舞蹈在其中是为戏剧情节和刻画人物服务的,舞者的一张一弛、一动一静、轻重缓急都应受命于舞蹈思维和戏剧情境的召唤,符合特定的艺术形象、情感脉络、音乐色彩、舞美布局并与剧情的整体结构和叙事发展高度融合。哪怕是沉思和默想,也要在舞蹈的状态下由心而发,心动则情动,情不到身不动。切不可喧宾夺主,脱离人物身份、性格和时代特点地傻跳,让剧本、情节和人物塑造成为装饰。

我们在舞剧创作中常常见到这样一种现象,无论演员跳得如何全情投入,哪怕表情舞到快要抽筋,都难以打动观众,有人将原因归结为“舞蹈长于抒情,拙于叙事”。毋庸置疑,舞蹈是一种外在形式感很强的艺术,逻辑性和思辨性不是它的强项。但这并不代表舞剧的叙事能力孱弱,事实上,一些经典舞剧都较好地做到了抒情性和叙事性的和谐统一,关键在于怎么利用肢体语言讲好故事,如何发挥舞剧所长高明地讲好故事。当前,造成舞剧感染力欠缺的原因有以下几点:一是剧本较为薄弱,人物形象立不住。为了追求“高大上”,一些舞剧在创作上多采用四平八稳、大而全的全知视角,缺乏引人入胜的细节和扣人心弦的情节,导致千舞一面、人物形象面目模糊。比如某些人物类舞剧,通常只是概念化地演绎了这个人的生平,既没有从相关事态中提炼出人物的精神,也没有抓住此人物有别于彼人物的独特个性特征,这种符号化、脸谱化,缺失灵魂和生命感召力的作品自然难以使观众产生共鸣。二是演员表演无法深入人心。舞蹈是用身体谱写的旋律,是用灵魂在起舞。它不是外在的呼喊宣泄和技术技巧的简单堆砌,而是基于人内在精神力量的迸发和情感的升华,是舞者生命体验的高扬和真情实感的外化,更是一个人心路历程和文化底蕴的展现。一些在舞台上不舞也动人的舞者正是恰到好处地摄取了舞蹈的内在神韵和精神魂魄。相反,那些企图靠肤浅的热情、空洞的宣泄、虚假的夸张惑众的舞者自然难以感染观众。

总之,舞蹈是人类情感“极致”状态的表现方式,是充满诗性精神魅力和生命能量的激情爆发,它从诞生之初便是人类用来探索心灵的工具,也最能刻画出深刻的内在情绪和细微的心理变化。英国哲学家赫夫洛克·埃利斯说:“如果我们漠视舞蹈艺术,我们不但对人的肉体生命的最高表现未能理解,而且对精神生命的最高象征也一样无知。”可见舞蹈中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炙热情感和生命能量,而从舞蹈延展开来的舞剧则将其灵动气韵和诗性魅力进一步升华和光大。作为一门综合艺术,舞剧与戏剧、雕塑、音乐、美术有着相近的表现力,它与各姊妹艺术的结合,绝非简单的相加,而是彼此吸纳涵射。在任何情况下,舞蹈都是舞剧最主要的表现手段,舞和剧须臾不可分离,无论是用舞蹈间离戏剧还是用戏剧冲淡舞蹈都是不可取的。“以舞为本,融情于舞”,用舞蹈讲好中国故事,舞出生命的质感和价值既是舞蹈表演艺术的核心,也是舞剧所要抵达的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