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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风情歌舞”真正“风光”起来 ——大型民族舞蹈诗《节气江南》观后

2018-06-25 发表|来源:中国艺术报|作者:于平
 
大型民族舞蹈诗《节气江南》剧照

舞蹈诗,是区别于舞剧的大型舞蹈体裁。熟悉舞蹈艺术的观众都会注意到,舞剧的形象大多更具体而其事件也大多围绕形象的性格塑造来组织;与之有别,舞蹈诗的形象往往更泛漫并且呈现为诗意的意象,往往在那些意象的流转中凸显出某种文化的风情。因此,这类“舞蹈诗”早期又被称为“风情歌舞” 。当舞蹈家想传递某种文化的意蕴之时,“舞蹈诗”就成了最佳的体裁选择——于是,我们就看到了由顾芳担任导演的大型民族舞蹈诗《节气江南》 。

节气,是中国农耕文明的重要表征,是勤劳、智慧的中国人民“民以食为天”的量化呈现。在数千年农耕文明的赓续与积淀中,一提起某个“节气” ,我们就会想到这一节气时的物事,就会想起那些物事浸泡的情思和升腾的意象。舞蹈诗《节气江南》要传递的情思和要描摹的意象重点在“江南” ,“节气”只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讲述过程——从“立春梅香十里远”到“冬至瑞雪兆丰年” , 《节气江南》呈现的是一个“自然”的江南!

我总在揣摸开场会有一个怎样的“春的温馨” ?出乎意料的是一支面目雄武、动作遒劲的“雷神之舞”扑面而来!或许在编导看来,枝头初绽的嫩芽是春,溪边试水的雏鸭是春,陌上飘飞的纸鸢是春……但时下的我们似乎正在失去这些细腻的感受,需要唤醒那种感受的雷鸣!应该说,用“雷神之舞”开启《节气江南》 ,是一种“开春闻雷”的“开门见山” ,是一种“百炼钢变绕指柔”的叙述策略……

当“雷神”远遁,下场门后区熹微的灯光下摇曳着一枝报春的芳芬——被称为“花神”的女子独舞神态幽婉、体态袅娜,正可谓“细细腰宜舞,轻轻步懒催,睡浓妆略淡,性慧相多猜” (徐青藤《抱琴美人图》 ) ……当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过渡,呼应着“惊蛰闻雷”的是“春分踏青” ,也是如徐青藤《抱琴美人图》所言“眉下波含柳,颅心风落梅,对人莲欲语,袖手藕藏荄”的一队“踏青女” ,呈现出真正的“春” ——说不清是走在春风里的女郎,还是女郎走出来的春风;也说不清“春”是大自然沁透芳芬的姑娘,抑或姑娘是人世间沁人心脾的“春” ……但这支近20人的女子群舞的确舞得莺燕飞掠、杨柳飘拂、溪流潺湲、蓓蕾绽放……特别是舞者手中的花绢伞微张轻旋之际,更让你感受到春的憧憬!很显然,这是可称为“春芳之舞”的女子群舞,与开场时的“雷神之舞”有阴阳相谐之妙;并且,以“雷神”唤醒“春芳” ,带给我们的似乎也不仅仅是一种艺术对比的美则,更有着某种人生历练的感悟。

以上作为这部舞蹈诗的第一章,名之为《望雨——春之期盼》 。这一章的作结之笔,是喧哗的“踏青”收束到静谧的“品茗” 。不用说,品茗者当然也是一位姑娘,编导甚至就让她复现在此前“花神”苏醒处——虽然是在一方茶几上独斟自酌,但却让人透过窗棂屋檐,融进了清香四溢的江南!对了,江南就是“清香四溢”的,春的“茶香”之后,最流连的是夏的“荷香” 。名之为《听风——夏之渴望》的第二章,开场便是群情振奋的“赛舟之舞” 。“赛舟之舞”以男、女合舞的大群舞形态“亮相”了!赛舟,就节气而言是“端午”的意象,是这一节气中有别于“扎粽子”的大意象——“划龙舟” ;而其实在这节气的意象之后,沉淀着更为深沉的人文精神——这便是那位志结心郁、情悲思哀,以至于除自投汨罗江外竟无路可行的楚三闾大夫屈原。每当我看到“龙舟竞渡” ,就仿佛听到屈原因感慨堂堂荆楚国无贤臣的“哀高丘之无女” ,也仿佛看到他因痛伤父老乡亲穷困潦倒的“哀民生之多艰” ……这说明,我们的“节气”不仅是先民洞悉自然奥秘的智慧,而且寄寓着志士仁人昂起的“民族脊梁” !

在这一章中,与群情振奋的“赛舟之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情趣盎然的“戏荷之舞” ——一方面,有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濯清涟而不妖的雅趣;一方面,又有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常情……看这支女子群舞,你会觉得编导深得那支江南民谣的个中三昧:从“鱼戏莲叶间”的东、南、西、北之“戏” ,看到了内心清纯的“极简”之美,一如李太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我们知道,与塞北风光的雄浑相比,江南水乡多的是柔情——不过这柔情不只是“戏荷”时的嗲味,也不时会有“赛舟”中的犟性。如果说, 《望雨——春之期盼》是迷蒙着江南的面纱;那么, 《听风——夏之渴望》则是撩拂着江南的风披……前者是“人在景外观” ,而后者是“人在画中游”了!既然是江南之夏,那是不能没有爽朗而又深邃的“夜空”的——编导用来装点这夜空的,是江南人时时心仪神往的繁星和流萤,是流萤的诗意和繁星的远方……

看来,舞蹈诗《节气江南》就是要带着我们这样由“夏”入“秋”了,说到江南,人们都爱说“春来江水绿如蓝”“烟花三月下扬州” ;但其实唐代诗人杜牧眼中的扬州之美,更是“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看舞蹈诗《节气江南》 ,那个有“玉人吹箫”之意境的女群舞是“放河灯” 。盛夏的繁星闪烁,至仲秋已是星疏夜朗了,编导选择“放河灯”来开启“秋之节气” ,仿佛把“迢迢银河”迁徙到人间;如此,那些“放河灯”的少女就宛如穿行在天河中的天仙了——舞蹈中,画外音出现昆曲韵白的秦观词《鹊桥仙》 ,道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时你就会深深地感受到,舞蹈诗《节气江南》耐看耐品,是因对“节气”的表现不仅“意象”生动,而且“情思”深远——“放河灯”放的是“秋”的意象,但内里却寄寓着“春”的情思。

表现节气的秋,当然不能不表现秋天的馈赠。秋天是成熟的季节,虽然这一章题为《追月——秋之情愫》 ,但它真正的“情愫”是收获的喜悦和对馈赠的感恩。与“放河灯”的幽婉情怀相对应,是“忙收割”的豪放情志——众多舞者仿佛置身于稻禾的收割之中,禾秸随着膀臂上下挥甩,然后随着挥甩左右翻飞;让人感觉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丰收的喜悦,都散发着劳动的欢欣,都洋溢着感恩的真诚……当象征禾秸的绸缦挥甩、翻飞之际,你无法不感受到江南在温情中坦荡的爽性——一缕缕你拽我牵,一点点你顾我盼,一抹抹你织我编,一团团你呼我唤……

自然而然,就接踵而至第四章《迎雪——冬之憧憬》 ,场刊的提示是:“瑞雪兆丰年,冬至乡愁暖,小寒归家乐,大寒喜团圆。 ”雪,是自然的精灵,也是舞蹈编导钟爱的喻象——不急不缓的飘舞,不散不粘的摇曳,不温不冻的倾诉,不离不弃的追随……由这段“瑞雪之舞”的情境渲染,舞蹈诗续接了人事描绘的“小康之舞” ——是一段把日子过得津津有味、把憧憬过得飘飘欲飞的舞蹈……这个“小康之舞”似乎不能不表现我们的“民以食为天” ,但其实在团圆宵、打年糕的生活场景中,喻示的是岁岁圆满、年年登高的美好期盼……

说实话,大型民族舞蹈诗《节气江南》作为一种类型属于“风情歌舞”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由山西创作的《黄河儿女情》开此类型之先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广西创作的《北海珍珠城风情歌舞》 ,更是确定了这一类型的文化取向。在我看来,“风情歌舞”首先是展示“风土人情”的歌舞,它最重要的文化指向就是应当具有浓郁的地域文化特点……其次,“风情歌舞”在商品经济日趋发达的今日成为一种歌舞文化类型的主流,往往扮演着“导游者”的角色。也就是说,具有自觉的旅游文化意识应是“风情歌舞”的又一文化指向。所谓“自觉的旅游文化意识” ,是指利用大众的“异文化癖” (通俗的说法是“好奇心理” )来“出奇制胜” ……第三,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风光、风物还是风情,相对于今天而言,它都是一种“历史文化”或“文化传统” 。固然,“风情歌舞”也可以展示历史进程中的当代文化风情,但正在生成中的“风情” ,其文化特质总是不那么清晰也不那么稳定。因此,“历史文化”或“文化传统” ,总是“风情歌舞”主导的文化指向……

也就是说,一台好的“风情歌舞” ,总应是浓郁的地方风情特点、自觉的旅游文化意识和补偿的历史文化观念的有机统一。这样的“风情歌舞”才可能实现商品价值和艺术价值的统一。既然“风情歌舞”可能在一个不短的时期内会成为艺术家的“风情” ,艺术家也应该让“风情歌舞”真正“风光”起来……今年4月8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和旅游部”正式挂牌,我认为我们的民族舞蹈传承发展应当关切这个“文旅交融”的新语境,应当在提升人民群众的“幸福指数”中发挥作用。舞蹈诗《节气江南》作为2018年“金陵五月风” ——第十二届南京文学艺术节开幕式的演出,由南京市文联和南京市建邺区委、区政府主办,而南京艺术学院舞蹈学院承担了全部作品的编创和演出任务,使之成为了一台极为“风光”的“风情歌舞” ,使人看过《节气江南》也会“能不忆江南” 、还想“何时更重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