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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是高级红

2019-12-21 发表|来源:北京青年报|作者:张之薇
本文摄影 王小京

在时下的文化消费领域,“破圈”是一个高频率出现的时髦词汇。舞剧、红色题材、老电影……任何一个元素在今天都不足以勾起所谓艺术圈外人的兴趣。但是,上海歌舞团的红色题材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在2018年12月底一经亮相就引起轰动,之后巡演所到之处一票难求。达成“破圈”效应,成为现象级作品。本月,该剧来到北京,以一年百场演出的历练征服首都观众。

英雄也是人

法国史学家、文学评论家丹纳曾经在他的《艺术哲学》中说:“精神方面也有它的气候,它的变化决定这种那种艺术的出现。”是的,艺术作品脱离不了时代精神,“红色题材”“现实题材”是当下舞台艺术作品打造的重点。但是,无论是舞台样式还是人物塑造,总有一个观念窠臼套住创作者:舞台上必然是亢奋的人群和对红色的滥用:红旗、红标语、“红色”口号和大面积的红色灯光渲染出红彤彤的舞台;英雄人物以伟岸但一定程度上不合常情的模糊形象出现。最终,个体的面目被消弭,情感被忽略,主题再崇高也难以打动观众!而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无异于一道光,它并不刺目,却自带审美高级。

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完全是一次全新的书写,扭转了陈旧的英雄主义书写模式,以李侠和兰芬个体爱的递进和他们的精神成长破题。他们首先是两个革命浪潮之下的普通年轻人,他们拥有私我的爱情,作者让他们回归到家庭、市井中,让他们所有的内心波澜与惊心动魄都以日常的平淡来打底,这种反差和张力正是戏剧所需要的。而剧中对英雄、烈士的表现无疑是别出心裁的:把红围巾戴在自己脖子上的小光代李侠受死后,李侠伤心悲愤蜷缩在妻子怀中哭泣;颤抖地举起手枪的兰芬,在打死特务之后精神崩溃又无助;如精灵一般跳跃穿梭又倏忽消失在李侠和裁缝店师傅之间的小光,稚气未脱,笑别人间。

对于今天的人来说,英雄,应该是怎样的?其实可以通过创作者丰富的想象更逼近真实的人,只要他们信着正义,爱着众生。

舞剧讲故事可以有很多花样

舞剧需要用舞蹈艺术规律来表达,其叙事以人物内心情感推进情节走向见长。所以,舞剧大多情节较为简单、戏剧性较弱,而抒情与展示舞蹈之美是很普遍的样态,以至于长期以来,舞剧的叙事能力渐渐被创作者自我弱化,打字幕就是舞剧交代剧情时最常见的方法。《永不消逝的电波》显然摒弃了这种简单直接的叙述方法,通过舞蹈语言本身来发挥叙事功能,成为少有的把故事讲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把故事讲好,还要充分展现舞蹈艺术的魅力,叙事空间的表达是第一位的。“报馆”一场,借助群舞用日常与非日常动作的联接,来表现社长来到报馆前后工作人员不同的精神面貌。来到之前运用自然、生活化的动作语言,而来到之后,一段整齐划一、俨然机器人般的群舞,通过不断重复、变化,以及不同速度、节奏的处理,来表现报馆人假意繁忙的景象。

叙事空间的表达还体现在电梯间这样狭小密闭的空间内,用演员的舞蹈肢体语言和表情,展现戏剧性及紧张的人物关系。电梯间在剧中出现了三次。第一次,李侠从进入电梯到走出电梯,通过神情、动作,并辅以音乐,完成了这个人物两重身份的转换。第二次,兰芬、裁缝店师傅、小光及柳妮娜四人共处其中,编导着意展示在进入电梯前每个人的不同状态,而在电梯间中,他们手中的物件——饭盒、旗袍盒、皮箱、任职书,成为每个人内心外化的支点,表现怀揣秘密的紧张感和复杂性。最具戏剧性的是第三次出现电梯间时,李侠、柳妮娜、记者通过一段三人舞表达了人物之间的微妙关系,表面的礼貌客气与人物实质的对抗相表里,每一个人都是窥视者,也是被窥视者,提防、揣测、伪装、故作淡定,人与人之间的戏剧关系在狭小的空间中反而被放大了。

该剧的叙事方法极为丰富,正叙、倒叙、多时空平行叙事、不同时空切割同构叙事等,在“舞”之余“剧”的意义被格外张扬,但这些叙事方法没有减损舞蹈的表现。比如不同时空切割同构的叙事方法运用在小光牺牲后一场,李侠在妻子的怀中哭泣,舞台上同时出现了三对舞者演绎他们的不同时期,从假扮夫妻的生疏到日渐生情、再到李侠负伤后兰芬为他擦拭伤口的情形,仿佛时光倒流,昨日重现。不同时空切割并置,由现实时空中两位主演的双人舞勾连,他们仿佛旁观,又仿佛共融,舞台上呈现一条情感的河流。

舞者的演技“亮了”

舞剧的表演是借助舞者连贯的舞蹈动作、神态表情,以及身体韵律来抒发情感,塑造人物,表达美感,抵达主题,这是舞剧创作的大致道路。由于不能借助台词,舞蹈演员借助技术传递表现力常常成为重点,因此常常因重技术而缺人物,因重表现而乏体验,为了展示舞蹈之“美”而忽略“真”。

在舞剧中技术终究是为塑造人物服务的,这一点舞剧和戏曲很相似。在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中,舞蹈演员的“演”是舞蹈表现和角色体验的结合。我想正是这种表演将观众强烈吸入到谍战情境中来,为无声的舞者表达而流泪。

李侠和兰芬二人从报馆归家一场,二位演员起初采用生活化动作,出门扫地、阖门提取情报、妻子为丈夫叠衣、丈夫为妻子拔掉白发,而后一段优美而轻盈的双人舞,表现夫妻的柔情与缱绻。之后丈夫阁楼发报,妻子编织红围巾,体验与表现、写实与写意交替进行,演员一步步进入“平凡”的革命者形象。而夫妻诀别一场,开枪打死特务的兰芬几乎精神崩溃,却又面临与丈夫的诀别,兰芬由精神恍惚到伤心欲绝,再为丈夫整衣、拥抱、被推开,离别前痛不欲生地捶打丈夫,直至二人分别走向生与死不同的方向,此时二人呈现了一段流畅的双人舞,朱洁静将一个女人、妻子、正在孕育生命的母亲、女性革命者,面对家与国的抉择时的柔弱与坚强、放弃与坚守表现得淋漓尽致。

像谍战剧那样演舞剧

不可否认,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给人一种“陌生化”的冲击力,这来自于对电影化思维的借鉴。强烈的画面感、镜头感,以及蒙太奇思维的运用,使得快节奏成为观赏该舞剧时最大的感受,这当然也应和了“谍战”的题材特点,极大满足了观众的观赏快感。而电影化效果的达成,舞台美术、多媒体特效、音乐、灯光这些环节功不可没。

舞美的主体装置是26块可移动景片,在灯光、多媒体、音乐、音效的配合下,通过景片的推拉移动让舞台空间充满层次感。开场时,为了展现风雨如晦、危机四伏的上海地下环境,拿着雨伞的黑衣人们穿梭在移动的景片之间,代表情报的数字光影绰绰打在人身上。推拉的景片造成相对运动的感觉好似移动镜头,营造如李侠和兰芬这样的地下工作者身处危险、紧张、不容半点马虎的复杂环境。这分割的可移动景片,有的时候俨然是“有意味的遮挡”,让舞台呈现东方韵致。

被称为全剧华彩的《渔光曲》抒情段落,从晨曦初上、逐渐醒来的上海弄堂开始,通过景片的缓慢平移、转动和演员们对日常生活的舞蹈化表现,将上海弄堂早晨的烟火气呈现出来。用景片和人相配合表演,远景、中景、前景多视点欣赏,而景片加上横斜的电线、晾晒的衣服,更是写意地表达出上海石库门的错落和风情。待拿着蒲扇和小板凳的弄堂女人们上场,那婀娜的造型、那线条之美感,又营造出一份独有的慵懒与娴静,而景片适度的遮挡又制造出留白,使得这段群舞“气韵生动”。

蒙太奇思维在这部舞剧中十分突出。比如:当裁缝店老板被枪杀后,李侠进入旗袍店,舞台上另一半则是兰芬坐在黄包车上举起枪的情景,平行叙事造成的紧张感远比两个时空顺序完成的效果强烈。

所以,“题材决定论”是个伪命题,什么题材都可能制造出爆款。“枷锁”是自己戴上的,只要在尊重艺术规律的基础上把观众的审美放在第一位,创作出“高级红”并不是遥不可及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