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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上海》:思想的灵光闪亮在高超的杂技技艺中

2020-10-28 发表|来源:文汇报|作者:方家骏
杂技剧《战上海》剧照

杂技剧《战上海》上演后,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场景是:全剧尾声,一只白鸽凌空飞来,安静地落在由人体造型模拟的“英雄铜像”上。最上层的“铜雕”女孩,双手稳稳捧住的不止是正义之战换来的一派幸福宁静,更是对永久和平的向往。观众为此而动容,为杂技艺术作出如此富有深意的表达而鼓掌喝彩。

白鸽,点睛之笔。背后凝聚着这一代杂技人的付出,体现了对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深层思考。

杂技行把技术诀窍称为“门子”。以我的理解,这一术语从“门道”演化而来。看杂技向来是看“门道”,图个惊险刺激、事出意外,目的和效果都是很单纯的。白鸽“飞鸟”作为魔术“门子”一代代相传,操弄的始终是放出去飞回来,博得观众一声惊叹,仅此而已。当一门传统技艺逐渐为人们所熟知,“意料之外”皆成“意料之中”,客观上它的魅力在逐渐下降,我们所说的“审美疲劳”指的就是这一类现象。同样,这些年当杂技把挑战人体极限做到极致,实际上也正进入一个发展瓶颈。杂技未来的路该如何走,是当代杂技人面临的世纪难题。

多年前,“肩上芭蕾”技惊四座,轰动海内外,给人以启示。从技术层面讲,“肩上芭蕾”的技术难度并不是顶级的,和我们经常看到的传统杂技节目“顶杠”“顶技”是一个原理。但问题是,当传统技艺结合了芭蕾,结合了意境,结合了人物以及由人物带给观众的情节、情绪联想时,它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与昔日的面貌不可同日而语。准确说,它从单纯的炫技,升格为可供反复欣赏的艺术作品。这一现象,包括国际马戏业起始于上世纪80年代的各种探索,再次引发了中国杂技人的思考:所谓“发展”是不是只有技术难度翻番、难上加难这一条路?

举一个例子:获奖无数的“大跳板”节目,仅仅从“四节人”加码到“五节人”,一组杂技演员要投入数年艰苦训练,流血流汗。一旦技术障碍突破,以“五节人”的高难度呈现在舞台上,包括我本人在内的一众观众,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看不出抑或说看不懂其中的“门道”,也没有觉出它代表了今天杂技的长足发展——这就是现实。今天的观众,观剧心理和审美需求都发生了深刻变化,他们走进杂技场和走进其他剧场的心情是一样的,需要情感投入,需要参与其中,需要杂技从单纯的“耍”转换为一种艺术表达和思想诠释。当今时代也期待杂技这门传统艺术汇入到“时代语境”中去,作出符合自身艺术特点的精彩表达。上海杂技团、上海马戏学校创作演出的杂技剧《战上海》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诞生了,应该说,从进入创作策划的一刻起,它选择的路径和目标都十分清晰,其中最具价值的追求是:杂技必须融入时代语境,做好核心表达。

今天我们来认定杂技完全可以呈现戏剧化场景还只是一个浅层认识,不足以反映杂技眼下正在进行的这场革命性、创造性转化。通过《战上海》我们看到,杂技在完成宏大叙事、深化主题内涵、塑造典型人物等方面,具有和其他艺术门类同样的可能性,甚至有其独特的优势。“雨夜飞渡”无疑是全剧最典型的例子,它的成功在于规定情景、戏剧张力和技术技巧的完美结合。在这一节表演中,运用的技术是杂技结合武术的“梅花桩”。此时的“梅花桩”已然不是传统意义上“梅花桩”,它既是前进道路上一个又一个非常具体的障碍——壕沟、地桩、敌方设下的城防设施、湍急水流中残存的桥墩,也可以想象为通往胜利之路的一切艰难险阻。传统“梅花桩”的腾挪跳跃技术,在特定环境、特定氛围下,演绎出新的意境,逼真地再现了人民解放军不畏艰险、风雨兼程,向大上海挺进的历史片段。其中,解放军连长江华的形象则得到了很好的凸显,他帮助小战士负重前行、飞身越堑的情景十分感人,而这种情感联系、英雄气概巧妙地融汇在技术技巧中,相得益彰,自然而生动。

江华的形象在“绸吊”一节表演中得到进一步延伸和升华。以往我们看到的“绸吊”节目也设置一些相对简单的“情”或“境”,但主要是为了“炫一把”舞台、视觉,甚至是高科技,规定情境和表演主体通常是“两张皮”。在《战上海》中,我们看到,通过“绸吊”这样一个表演形式,不仅完成了戏剧情节的交待,主人公内心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也得到了充分的抒发。一套完整技术所蕴含的情感元素、戏剧元素有了切实的依托,使“绸吊”在建立人物关系、勾连剧情内容、营造浪漫氛围、激发思想火花等方面发挥出重要作用,而以往,可以说没有一个独立的杂技节目能有这么宽泛的承载。

“戏到”而“技成”是《战上海》创作中的一个重要理念,也是“杂技行”的一次重大突破。在“铁骨攻坚”一场中,用“软梯”表现城市攻坚战,是一个非常好的创意——黎明前的城市楼群,雄踞一方,巍峨森严,八道通天“软梯”依次排开,布满视野,舞台营造的氛围很快把观众带入规定情境。抢占制高点是解放上海最为独特的战役,“软梯”在空间运用、技术特点上与当时的情景十分吻合。演员奋力向上攀援,时而失手坠落,不再是技术悬念,而成为带动观众情感参与的戏剧悬念。高超的技艺,激情的表演,把艰苦卓绝的战斗场面表现得惊心动魄,以血肉之躯换取人民解放的精神内核得到了极大的彰显。

一个理念带动一门技术焕发出新的活力、新的可能,不止是体现在个别段落中,在“暗巷逐斗”一场中,我们看到将“地圈”等传统节目的技巧打碎、揉开、重组,加之杂技中各类大小跟斗,形成了非常鲜活的戏剧性场景,整个场次以“翻”为特色,同时不失与主题的联系。“打碎、揉开、重组”原是舞蹈编排的经验,运用于杂技,毫无违和感。在“生死黎明”一场,主体技巧是“蹦床”,用于表现电厂保卫战,显得十分贴切——敌我双方在象征楼宇厂房的三层高台追逐打斗,充分发挥了“蹦床”节奏快、幅度大、空间灵活的技术优势,敌人负隅顽抗,人民解放军英勇善战,剧情在险象环生中达到高潮。“蹦床”这一单纯技巧,从动机、效果到内容表达上都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较之其他艺术门类,杂技的创造、创新也许难度更大,杂技剧《战上海》让我们看到了当代杂技人的勇气和智慧。

(作者为文艺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