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记忆”到“被创造” ——河东民歌的传承之路
2025-06-20 发表|来源:山西日报|作者:冯秀峰大河之东,中条山与霍太山夹峙之间,汾洮二水蜿蜒流淌的黄土地上,河东民歌如同埋在岁月深处的陶埙,轻轻一吹便溢出千年的回响。
这片孕育了华夏文明的土地,用山水沟壑谱写出的旋律,曾是农耕时代最鲜活的生活注脚,却在戏曲艺术的繁盛与现代文明的冲击下渐失声息。直至从老艺人记忆里拾起那些散落的音符,开启一场关于传统音乐的抢救与创新之旅,让河东民歌在当代舞台上重焕光彩。
从田间地头的号子到合唱舞台上的多声部合唱,河东民歌的传承之路,既是对地域文化基因的守护,更是传统艺术与现代审美的对话实践。
从抢救到重生: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文化打捞
多年来,运城市文化馆工作人员深入到各县(市、区),走到田间地头,探寻运城优秀传统音乐艺术作品,通过录音录像、学唱记谱,对河东民间音乐、民歌小调进行了抢救性挖掘和整理,将百余首河东民歌汇集成册,使流传于民间的歌谣得以典藏保存,为传承、发展、弘扬河东优秀民间特色文化提供了宝贵资料,为后期的再度创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河东民歌题材广泛,形式短小,语言质朴,旋律线条简练,用音丰富,这些特征使得河东民歌在长期的发展中形成了自身特点。群众文化工作者在整理出的百余首河东民歌基础上,借助《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山西卷》等资料,广泛搜集了晋南地区丰富多样的民歌素材。为了保留并挖掘这些民歌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社会价值和思想价值,运城市文化馆多次组织专家召开创编研讨会,精心遴选出最具地方特色的近二十首河东民歌,既能真实地反映当地人民的生活和情感,也具备一定的普遍性和永恒的艺术意义,可以不受时间限制,永久流传。创作者历时3年重新进行整理和编排,在曲调中融入蒲剧、眉户、道情、线腔等本地戏曲音乐元素,凸显当地艺术特色。
如经典民歌《走绛州》,再现了古绛州繁荣社会的场景。在赶集的路上,挑担的、推车的,还有赶着小毛驴的……作品通过三段不同的变奏形态,表现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和美不胜收的田园美景。平陆民歌《纺棉花》,详尽叙述了抗战岁月中,一位风华正茂的姑娘纺棉织布支援前线,歌词中以月亮与太阳的交替,道出了纺花姑娘的坚贞、勇敢和辛劳。音乐中,模拟纺车所发出声响的固定音型与民歌旋律巧妙地结合,生动地呈现了纺棉花的每一个细节。其中对比复调的运用,凸显了音乐的画面感,听起来妙趣横生。
稷山民歌《思乡曲》,表达了远离故土的人们对亲人的思念之情和对家乡热土的浓浓乡愁,作品中运用了细腻的对位手法,真切地描绘出游子思乡的愁苦和浓浓的乡音、乡情。
经过不断修改打磨,古老的河东民歌重放异彩。随后进行的河东民歌音视频的录制、举办河东民歌演唱会、编创河东民歌广场舞、普及推广河东民歌及河东民歌广场舞等系列工作的开展,极大地促进了河东民歌的保护与传承。同时,河东民歌走进景区、校园、社区、乡村、广场等处演出,以极具乡土气息的音乐艺术形式展现河东文化,讲好河东故事、传播河东声音,让更多的人聆听到、欣赏到、体悟到河东民歌的艺术魅力。
当号子遇上合唱:传统音乐的现代性突围
在各级文化部门支持下,运城市举办过一场别开生面的音乐会——河东民歌合唱作品音乐会。音乐会选用运城市13个县(市、区)的15首蕴含着河东民间生活色彩,描绘朴素理想和愿景的民间歌曲。河东民歌首次以合唱的艺术形式亮相,是一场乡土艺术和世界艺术、通俗艺术和高雅艺术相结合的创新探索和艺术尝试。
音乐会包含了两首混声无伴奏合唱、五首女声合唱和八首混声合唱。临猗民歌混声三部合唱《五更鸟》通过女声华彩性的演唱模拟鸟鸣,男声以蒲剧韵味的旋律线条烘托氛围,调性转换间展现出少女从夜半到黎明的心理流变;混声无伴奏合唱襄汾民歌《梦梦》以梦幻般的和声音响描绘出美轮美奂的夜色,用戏曲锣鼓经的节奏型和模拟唢呐的旋律呈现了花轿迎亲那喧闹的场景。整个作品充满浓郁的晋南乡情和现代音乐的鲜活张力。运城民歌《表花》,通过对花的表述以景传情,再现了一年四季寒去春来的气象变更,多声部特有的表现力,让听众感受到了不同季节的色彩变幻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美好愿景……
在参演队伍中,最年轻的团队是“00后”,他们演唱的永济民歌《拜年》节奏明快,声部流畅,音响丰满,生动地呈现出过年的欢欣与喜悦。他们灵动时尚的表现给整场音乐会带来了朝气蓬勃的力量和对未来的希望。
这场音乐会将原生民歌艺术化、舞台化、丰富化,将单旋律民歌改编成多声部合唱,是一次质的飞跃,使其更富有艺术感染力。
当民歌基因与现代音乐语法结合,产生的不是嫁接的生硬感,而是细胞分裂般的新生。这种创新不是对传统的背离,而是让黄土高原的声音频率与当代人的听觉习惯达成了和声。
从舞台到生活:文化血脉的当代延续
音乐会的余响正在超越艺术范畴,成为地域文化认同的建构过程。在校园里,学生可以用说唱方式演绎《走绛州》,“肩挑扁担”的旋律配上电子鼓点;在社区广场,大妈们能将《表花》改编为健身操音乐,“一年四季一十二个月,春夏秋冬花无穷”的唱词化作动作口令;在短视频平台,“河东民歌新唱”话题下,既有戏腔与说唱结合的《五更劝夫》,也有阿卡贝拉版《思乡曲》。传统民歌的声纹正在融入当代文化的频谱。
这种传播的深层意义,在于激活了传统中的精神基因。《二八佳人担水》里少女在山路上的蹒跚,被现代编曲转化为“逆境前行”的视觉隐喻,与当代青年的奋斗语境形成对话;《拉蓬号子》中人与自然的搏斗,通过摇滚节奏的强化,成为诠释民族坚韧精神的艺术符号。这些正是河东民歌的传承,不是将标本放入玻璃柜,而是让古老的生命密码在当代文化土壤中生长出新的植株。当老艺人录音里的颤音与年轻人合成器的音色在混音台上相遇,黄土地的歌声便有了跨越时空的力量——这力量,既是对先民智慧的告慰,也是对文化未来的承诺。
站在黄河东岸,听新唱的民歌在风中飘荡,那些曾依附于农耕生活的旋律,如今以合唱、电子乐、广场舞等多元形态存在,却始终未改其骨子里的黄土气息。河东民歌的传承之路证明:传统艺术的生命力,既在于对文化基因的忠实守护,更在于对时代审美的勇敢拥抱。当蒲剧的梆子节奏与现代舞的肢体语言在舞台上共鸣,当方言唱词通过短视频传播抵达年轻耳朵,这片土地的声音便完成了从“被记忆”到“被创造”的蜕变——这或许正是河东民歌对“以声传情”最生动的诠释:情之所系,声必随之,而创新,正是让这份情永远鲜活的密码。
(作者系运城市文化馆副馆长)